第九章 對質 第四節

中岡離開酒館剛睡到床上,電話鈴響了。電話是警視廳打來的。

「青江忠則的反證被揭穿了。」

德田粗聲粗氣地說道。

「怎麼回事?」中岡聲音沉著。

「沒什麼了不起的。為了謹慎起見,我問了問Y報總編輯部。原來晨報的文藝副刊是五天前就由本系統的印刷廠另外印刷的。儘管頁數不多,但是提前五天把晨報印出來,我也大吃一驚。那傢伙把它搞到手,十七日到養魚灣去,利用這張晨報讓別人誤認為是十八日。沒想到這個傢伙干出這種蠢事來……」

「反證只是在開始時攪亂視線的玩藝兒,青江根本就不大重視。即使暴露了,他也可以堅持說是錯覺。」

「也許是這樣。另外,中岡,你那裡怎麼樣?……」

「沒怎麼樣。我正要睡覺。」中岡掛上了電話。

他躺在床上抽起煙來。酒已經浸入到他的頭腦深處。同時,青江浮現出鬼火的面孔也一直深深地印入腦海。

青江與他過去處理過的罪犯明顯地不同。青江有他自己的特點,他冷靜、無情、充滿自信,毫不動搖。儘管反證已被揭穿,但這件事甚至抵不上擦破一塊皮,對青江來說無關痛癢。也許這個反證不過是青江故意設下圈套戲弄偵察人員的把戲。

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到X線放射裝置。即使萬一有人懷疑它,只要把它沉人海底,那麼物證就成為泡影了。沒有任何確鑿證據說明海流中的溺死屍體是那位失蹤的工人。至於在海岸上死亡的工人,即使另有真正的死因,要想揭穿這一點也近乎不可能。青江絞盡腦汁百般籌劃,感到自己安如泰山,所以他臉上才露出鬼火般的獰笑。

現在,X光線放射一事已經査清,反證巳被揭穿,但是他卻無法降伏青江。

——必須改變偵察方針!

中岡感到自己身體的血液中有一股美洲虎迷失獵物時積抑的咆哮跳躍的力量。中岡剛剛朦朧入睡,卻突然被一陣喧嘩聲吵醒了。走廊上不斷傳來許多人跑動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陣喊叫的喧嘩聲。他到走廊去看了看。

一個皮膚黑黑的年青漢子醉熏熏地提著一瓶酒在地毯上踉踉蹌蹌地走著,在他前面有兩個人摟著肩膀跑著。接著,大約離開四個門口的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好象是他們同夥的傢伙摟著一個只穿一件尼龍長襯裙的女人,嘴對著瓶嘴喝著威士忌走了出來。他們聚集在一起用腳踢著另一個房間的門。這時中岡又聽到從那個房間傳出一陣嘶啞下流的歌聲和怒罵聲。

中岡一時產生錯覺。難道自己來到了精神病院嗎?他回到房間後給服務台打了個電話。管理員接了電話,小心地道了歉,並且解釋說那是一群漁民,沒辦法對付……

「一群漁民?……」

「先生,那都是因為本州——四國大橋的緣故……」

聲音里充滿抱怨。修建本州——四國大橋需要大量的沙子。即使沒有這項工程,全國沙子早已供應不足。最後決定由備贊瀨戶東部一帶的漁場挖沙。據說那裡的沙子取之不盡。儘管這一帶漁場捕不到多少魚,但這樣一來卻得到了數億元的漁業補償。漁民們用分得的錢跑到飯店裡來,而且專門選擇高級飯店。

他們帶著酒穿過走廊在各個房間串來串去,甚至還叫來妓女一直鬧到深夜。飯店勸告他們安靜一些,然而他們根本不聽。如果事先了解到是漁民,飯店當然不會讓他們住宿,但因為是電話預約的,所以無法防範。漁民們為什麼專門來糟踏高級飯店呢?飯店的人們束手無策。雖然他們早已互相聯繫警惕地防範著漁民們,但漁民們總還是可以混進來。

「這些傢伙們穿著沾滿泥土的靴子走來走去,上個月他們還曾遠征東京。聽說有三處一流飯店被弄得一塌糊塗。為什麼唯獨我們要受害呢——我們經營飯店的人才真正希望得到賠償呢!」

老闆帶著哭腔訴說道。

「是哪兒的漁民?」

「XX島上的漁民。他們都瘋了。不只是XX島,如今各處的漁民都瘋狂地要求補償,補償……」

中岡掛上了電話。

XX島在青島附近。中岡突然想,如果安高恭二還活著,大概他也要領得補償,干同樣的勾當吧。

——瘋了嗎?

安高恭二瘋了,秋宗修瘋了。導致瘋狂的是巨大的火焰般的鯔魚群,說不定魚也瘋了。迫使他們瘋狂的是不斷扼殺瀨戶內海的企業,另外就是想盡辦法袒護企業的政權。政權又同時架設三座本州——四國大橋。這政權以企業無法比擬的規模破壞大海,採集沙石。而許多漁民又因這項補償而瘋狂,到飯店裡來尋歡作樂。

「一切的一切都瘋了——」

中岡打電話要了威士忌和冰。這時他突然感到,背後有個影子,回頭看了一眼。柔軟的粗亞麻布裱糊的牆壁上現出一個隱約的陰影,彷彿青江忠則為了霸佔隔壁的別人美麗的妻子正在瘋狂地放射X射線。

第二天,中岡訪問了四國鐵道管理局。他是為了查清二月十二日那個航班擺渡船上值班的船員。中岡請局裡給打了個電話,然後乘上了那隻擺渡船。他思想上有準備,這可能是徒勞的。擺渡船上,船艙里和甲板上幾乎看不到船員的影子。因為青江肯定會提防別人發現他,所以目擊青江扔掉皮箱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即使有人看到了他願皮箱也無法弄清位置。

不出所料,他到處詢問,然而卻毫無收穫。中岡走到甲板上。幾隻海鷗為追食船上乘客扔下的食物跟在擺渡船後飛翔。但是剌骨的寒風中甲板上沒有一個人影。海峽很窄,但中岡現在覺得大海象是無邊無際地寬闊。

他毫無收穫地回到了高松。中岡夾雜在來來往往旅行的人流中出了碼頭向咖啡館走去。

他喝著沒有加奶的咖啡。就在喝咖啡時,他的耳朵里仍然聽到埋葬安高死骸的埋葬蟲挖掘坑穴的聲音,屍體已經被埋了九成九。

——全埋盡了就徹底完了。

蟑螂的墳墓、突然失明、暈船、公海外的溺死者——過去偵査的一連串的畫面上面突然出現了青江的面孔,它蓋住了它們,慢慢地晃來晃去。

咖啡很苦,似乎這濃濃的液體溶解了安高恭二的死影以至整個案件,然後又進行了濃縮。中岡的視線離開了盛滿苦澀液體的羹匙,走出了咖啡館。

中岡再次返回四國鐵道管理局,因為他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團體客人嗎?這可不大清楚。您也知道,因為我們沒有乘船旅客名單。」工作人員面帶難色,「你是不是問一問旅館工會。」

「旅館工會?」

「假如他們曾在高松留宿的話……」

看到工作人員苦笑,他道了謝走了出來。

因為是下行擺渡船,所以如果有旅客團體,他們也許曾經住在高松。但是也許他們在這裡換乘土贊線或伊予線,或者在高松解散了。這筒直是大海撈針。

據旅館工會說,那天沒有旅客團體。

他也到旅行業協會去打聽過,得到了同樣的回答,公共汽車公司的答覆也是一樣。

中岡走向縣警察局。他的腳步沉重而毫無希望,但又不得不去。如果停下腳步,那就意昧著美洲虎將要放走獵物,青江自然會得到免罪符。中岡決不允許出現這種結局。

縣警察局給派了一名偵察員。

「這可真是……」

「這事可真是大海撈針。」縣警察局那位上了年紀的偵察員顯出為難的神色。他提出,只有逐個走訪旅館、飯店,尋找當時乘擺渡船的乘客。然而,即使查出來,如果那個人什麼也沒看到,也還是毫無辦法。但是中岡一句話也沒說,開始幹起來了。哪怕只是找到一個人,如果有團體旅客和他同乘一條船,他也許湊巧能記住團體旅客的特徵。團體旅客好奇心強,也許看見了青江扔掉皮箱。也許沒有團體旅客。即使有,並且看見了,但如果記不清位置也是枉然。不過,首先要尋找這樣的人。

一直到深夜,他們走訪了旅客們可能住宿的二十多家旅館和飯店,挑出了當天的旅客。他發現有三十幾名旅客可能是他尋找的對象,而且留有電話號碼。中岡帶著它回到了飯店。

他只有打電話進行詢問。這些電話的主人們分布在九州到東北一帶。詢問的結果,有些人不在家,有不少人雖然曾住在高松,但卻是乘駁船、飛機或氣墊船到高松的。其中也有不少人雖然是乘那一天的擺渡船到高松的,但已經記不清是哪一班船。中岡打電話詢問了百分之八十的人以後,他喝了一杯威士忌。他的眼睛裡露出疲勞的神色,疲勞甚至比威士忌還要濃烈。

——也許白費力氣了。

他雖然這樣想著,但還仍然撥著電話號碼。只有找到皮箱才能降伏青江。中岡現在所看到的青江忠則正象一幅X光透視像。畫面上只能看到白糊糊的骨骼,他也許會再長上肌肉,貼上皮膚,然後再恢複表情。中岡感到不安,深怕已經透視出來的青江會從X光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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