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海與毒液 第四節

「本來也不致於把他害死呀!根本用不著害死他……」

安高恭二的妻子——惠美子變顏變色地對中岡喊了起來。她大概有三十歲左右,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個漁民的妻子。皮膚黝黑,臉上散發出健康的光彩。但是眼角上卻可以明顯看出操心勞累的痕迹。

中岡認為她的這種感情並不奇怪。丈夫到四國石油公司工作,雖然工資很高,但只是很短一段時間。接著他就受傷落下瘢痕,以後又離開了公司。到東京以後當了警衛,最後又被殺害。如果他加人了高額的人壽保險,當然還可以勉強維持生計,但是從事漁業的漁民和船舶乘務人員不能加入高額人壽保險。

「我們並沒有作出結論認為秋宗修就是犯人。」

偵察工作中最難辦的就是會見嫌疑對象或是被害者的妻子。由於中岡輕易不多說話,因此他從來不說任何表示慰問的話。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情卻很沉重。

「在他到四國石油公司工作以後性格似乎發生了變化,關於變化的原因,你是否有什麼察覺?」

從過去的調查來看,秋宗修的謀殺嫌疑很大,雖然還有些疑問,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他無罪。因此,中岡必規從整個事件背景中挖掘出安高的突然失明和陸上暈船的原因,而這些在解剖中都無所發現。此外,他還必須弄清一直緊緊地縈迴在腦際的蟑瑯墳地的秘密——。

「我丈夫的性格發生變化是從他落下瘢痕時開始的,當然這也完全可以理解……」

安高惠美子開始述說起來。有些事情,她是很不願意觸及的,她對到東京去處理喪事的親戚們也從未說過這些事情。但是惠美子看到突然從警視廳趕來的這位偵察員,她感到很難再隱瞞下去。她認為警視廳的警察決不會輕易跑到這裡來,因此感到不安。

——自從丈夫臉上落下瘢痕以後,他的性格迥然一變,這種變化實在太突然了。她感到丈夫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好象丈夫原來一直看著遠處,當她招呼他時,他突然轉過臉來,她發覺這完全是個陌生人。但是惠美子並不感到吃驚,安高的性格本來也並不活潑。自從為漁業補償的事情衝到縣政府那件事發生以後,他偶爾僅有的笑容也逐漸消失了,就好象原來紮根在身體深處的病灶在不斷擴散。

漁民生活出現了危機。改變謀生道路已經迫在眉睫。但是丈夫卻只會在海上幹活,這使他感到異常痛苦。

丈夫十分頑固,不願意改變謀生方式。惠美子認為,如果他再拿出當初取得海員證書的那種一個心眼的勁頭來,他並不是不能夠象其他人那樣在陸上謀生。但是丈夫卻退縮不前,因為考取海員是他自己的意願,而改變工作卻是迫不得巳的事情。大概差別就產生在這裡。

她不知道四國石油公司技術部公害科長青江忠則是通過什麼途徑來找到丈夫的。對於以安排他擔任排放廢液船船長為交換條件出賣捕魚權的一席話,丈夫象吃鮟鱇魚一樣未加思索就接受了。這簡直是意料不到的好運氣。他欣喜若狂,想不到年輕時考取的海員證書這時能夠見到天日。至於出賣捕魚權的事情,即使丈夫沒有從中籌劃,最後也免不了同樣的命運。丈夫到排放廢液船上工作了,開始時他臉上樂開了花。

可是,不久這種笑容就在他的表情深處凍結了。有時雖然露出一絲笑容。但馬上又封凍起來。

兩個月之後的一天夜裡,惠美子向丈夫詢問了苦悶的原因。

「把廢液排到海里時,大海恐懼地顫抖起來,海面上冒起一股象瘴氣一樣的白煙。大海發出嗚嗚的聲音,好象是在哭泣。接著附近海水的顏色就變了。要是按PPM計算的話,大概至少有好幾萬口PPM ,我實在感到可怕……」

丈夫這樣說道。

丈夫要瞞過海上保安廳的監視在深夜乘船出海,這使丈夫的神經受到刺激。雖然惠美子早巳知道這一點,但是當她明白了丈夫沉默寡言陰森可怖的真正原因是由於毀滅大海產生的恐懼時,她也沒能想出任何話來安慰他。

漁民在海里生,海里長,靠海生活。儘管丈夫並不是把含毒廢液排進瀨戶內海,但是惠美子可以想像出丈夫向大海排放毒液時抽搐著的面孔。這恰恰跟農民把硫酸倒在田地里一樣。

九月底,丈夫因出事故而住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故?他硬是一句話也不說。當他對著鏡子看到爪痕般的傷痕時,丈夫哭了。他哭著說的話直到現在還在惠美子耳邊迴響。

「我一直象條狗似的給他們幹活,我也沒幹過什麼缺德的事呀!……」

他的聲音和話語就象是向著心靈深處叫喊一般,聽的人感到心酸難忍。惠美子回想起當初丈夫曾經大膽地自誇要把靈魂出賣給魔鬼,她感到似乎魔鬼正在訕笑。

從此以後,丈夫的脾氣完全變了,簡直象是換了一個人。他還有一個更為明顯的變化,那就是開始對某種東西感到畏懼。有時從背後不動聲息地走近他,他就青筋暴露,甚至渾身冒出冷汗。

丈夫臉上落下瘢痕的同時,也喪失了性生活的機能,這更是一個可怕的打擊。無論怎麼努力,他再也無法恢複這種機能。惠美子感到可怕。兩個人還都只有三十多歲,要是現在就得了這種疾病,今後的生活將怎樣維持下去?

丈夫一直不認帳,認為這算不了什麼,很快就會好起來。但是正因為丈夫過去身體強壯,所以如今他更顯得身體虛弱,一蹶不振。這使惠美子更感到十分倒運。據說男人只有身體強壯才能有好運氣。

丈夫的毛病一直沒好。土公蛇、大蒜都不起作用,冷水拿浴也沒有什麼效果。

「也許我算完蛋了……」

不久之後,丈夫終於這樣說道。有時他顯出絕望的神色。每當惠美子感到難過,提起這事的時候,他就明顯地表露出不愉快,甚至咒罵惠美子凈說些流氓話。

當惠美子看到丈夫得知鯔魚使者到來的消息表現出來的反應時,她不只是恐懼,甚至已經感到厭惡。不知從什麼時候,丈夫的性情象是出現了陰暗的癌塊。起初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但不久當他得知確實是真實情況時,他臉上顯露出痛苦的神情,渾身緊張,似乎他聽到有種可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後來,丈夫突然開始看起書來。他拿回了一些關於漁業合作社規章的書籍,認真地讀起來。這種勁頭不斷高漲,最後終於買了一本厚厚的六法全書。他時常夜裡讀到很晚。惠美子不知道他在查什麼,但是除了他準備海員考試以外,從未看到丈夫讀過書,她對此感到很奇怪。

有一天,丈夫突然意外地十分高興。他說「總算是弄清楚了,良吉老頭和秋宗根本就沒有捕鯔魚的權利。」當惠美子了解到丈夫買六法全書的目的是為了剝奪良吉捕獲鯔魚的權利時,儘管安高是自己的丈夫,她對這種黑心腸的做法還是感到十分氣憤。

不管法律如何,從人情上講也應當允許良吉捕獲鯔魚。

更何況丈夫現在每月拿著高薪,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再去搗亂。惠美子看到丈夫陰森的笑容,深感到他臉上的瘢痕已經深深地烙印在心靈上。

但是結局是剝奪權利的打算失敗了。丈夫氣沖沖地回到家裡。幾天以後,惠美子在《贊歧日報》上看到大肆報道良吉和火焰般魚群的消息,才了解到丈夫搗亂失敗的原因。這時丈夫再也不理會那些書本,回到家裡常常是一言不發,一個人發獃,好象是在想心事。接著捕獲鯔魚的那個夜晚來臨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隱瞞了。那天晚上,我們家那口子出去了一趟,後半夜才回來。上次警察傳訊的時候,我只是說天一黑他就睡了……」

惠美子生氣似地說道。要是丈夫不去破壞,也不致被謀害,自己也不至於這樣辛苦……

「原來是這樣。另外,您的丈夫一月二十六日到東京去了。秋宗在二十七日之前是否有可能通過別人知道這件事呢?」

「二十六日清晨,我丈夫打來電話,說他馬上要到東京去,不用惦記。他說他沒有功夫回家詳細說,總之是到子公司去,在陸地上幹活。而且還囑咐我對任何人也不要說。可是下午在港口遇到秋宗時,他問起我丈夫是否在家,結果……」

「你告訴他你丈夫已經到東京去赴職工作了,對嗎?不過,他突然去東京,你不感到奇怪嗎?」

「不,丈夫到陸上工作,是我去懇求青江科長給辦的。」

「你去懇求青江科長……」

「是的。我當時想,也許這樣一來丈夫的病就會好了。」

「我明白了,還有一個問題,十分重要。你丈夫在到東京去之前,是否曾訴說過突然視力減退或是暈船一類的話?請你仔細回憶一下。」

「沒有呀!……」

惠美子驚訝地搖了搖頭。打魚人絕不會暈船,丈夫也從未得過眼病,他的身體十分健壯。

「我要問的問題就是這些。」中岡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走出石塊壘成的院門,中岡突然發現大海就在眼前。這裡的房屋都是挖出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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