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賣靈魂的人 第三節

「整個來看,反對出賣捕魚權的意見漸漸佔了上風。雖然四國公司已經收買了山林、田地以及到大坂幹活的那些人的住宅地皮,但是因為最重要的是港口,所以那攻勢確實猛烈。好象最初他們所考慮的補償額只有三千萬,後來又說即使增加一倍也在所不惜。但是市民聯合會也看準了同樣目標,他們施加壓力反對出賣捕魚權,想要掌握住關鍵。這下子我們可真是進退兩難。」

雖然都是島上的居民,但也有一部分人沒有加人漁業合作社。他們看到大海無法維持生活,只好種著二、三畝薄田,同時到四國本土去幹活,這些人更加猛烈反對。表面說是反對公害企業,實際上他們看到只有會員得到補償而感到無法忍受。因為大海是祖先一輩輩傳下來的公平的財產。政府的態度也與此相似。

合作社也只好放棄出賣捕魚權。

「但是後來還是賣了吧?」

「賣了。可是那情況卻很奇怪。有一天,有個人來到這充滿糾紛的島上拜訪了安高恭二。」

那個人年紀大約剛過三十,面孔白皙,身上穿著合身的西裝,很有氣派。他到合作社來找到安高,兩人一起到海灘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安高回來了。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來找安高,對於這些,安高都守口如瓶。

幾天以後,召開會員總會的前一天晚上,安高來找快良。他說希望在總會上結束出賣捕魚權問題,因此要求投票表決。但快良堅持認為表決不會順利,如果僅僅依靠表決來決定是否出賣捕魚權,那一開始就表決了。但安高態度強硬。他說他已經和其他的理事們都打過招呼了。

「可是如果把捕魚權出賣給四國石油公司,那咱們對大海的污染可就再也無權說話了!」

聽起來那聲音似乎是在咒罵:叛徒!

「可拿到了幾億、幾十億的其他地方的漁民又怎麼樣呢?就連他們也還不是照樣出賣了捕魚權!」

「不過,島上會留下仇恨的火種,肯定會引起骨肉相殘。」

快良擔心這種事態。

「理事長,為了活下去,就是魔鬼,我也決心要把靈魂交給他。咱們跑到縣裡要求補償的時候,又有誰理睬咱們?村裡的人也都不理咱。至於市民聯合會,卻說咱們窮瘋了。我不喜歡這幫傢伙那副嘴臉。一面反對在自己地區周圍建立原子發電廠、火力發電廠、石油工廠、垃圾焚燒廠,然而一旦停電又要求賠償。沒有汽油、煤油時又吵嚷是國家的責任。火車、汽車晚點又是要求賠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難道不是早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嗎?——再說,理事長,大海不會再回來了。」

安高的眼睛閃現出黯淡的光芒。

「……」

當安高說到大海不會復還這絕望的話時,快良看到安高的眼睛裡閃現出陰暗的目光。事實的確如此。由於口PCB事件,魚價暴跌,這是瀨戶內海受到的致命打擊。從今以後,即使捕到魚也賣不出去,更何況大概根本捕不到魚。但是在安高的臉上看到的表情卻與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漁民的苦惱大不相同,似乎有某種其他的東西潛藏在那面龐的深處。至於這到底是什麼,那時快良並不清楚。但是快良明白,瀨戶內海的漁民最終都將走上這條路。

總會召開以後,馬上就進入出賣捕魚權問題的表決。快良宣布:「反對者起立!」

良吉發了火,站起來喊道:

「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作法,根本不經審議,一上來就表決!」

「反對者一人,贊成多數。由此出賣捕魚權得到總會承認。」

快良不失時機地宣布了表決結果。他早已料到,良吉會站出來大發雷霆。

「你算計人!快良,你小子!」

良吉伸出手指著快良,那樣子就象是挺鋼槍一樣。這一切都是安高一手炮製的。確實有幾個人依據道理表示反對。但是不給這些人表達意見的機會——這是安高和那幾個反對者之間訂立的密約。他們假裝茫然不知所措,只有快良成了壞蛋,結束了這一幕。

「那是一場雙簧戲。但這問題並不因此就算解決。你看,有些別的合作社,就連漁民的老婆們都坐在筏子上靜坐進行鬥爭。可我們這塊海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即使阻止了四國石油公司,也不會有任何好結果。知名人士們說,要是錢在作怪,漁民們肯定要失敗。其實無所謂勝敗。根本沒有一個漁民純粹是因為擔心大海污染才進行鬥爭。再說我們並不象種植作物的農民熱愛土地那樣,我們對大海並不留戀。因為我們既不需耕作,也無需管理,更無需保護,僅僅是出海捕魚而已。總之能捕多少就捕多少,至於說到是否對大海有感情,可真是個疑問……」

快良這樣說道,臉色十分難看。

「您不知道來找安高的那個人是誰嗎?」

「不知道呀!就只找過那一次。不過,出賣捕魚權的問題解決以後,安高一下子放棄了打魚,到四國石油公司的運輸船去幹活了。聽說工資實際收人高達二十五萬元。——這也是風聞。從這件事看,好象這個人跟四國石油公司有些關係。」

「您知道運輸船都運些什麼東西嗎?」

「大家傳說那是條排放廢液的船。安高說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看來這話是真的。還不到一年工夫,他就遭到了報應……」

「您指的是他臉上那塊傷疤?」

「是啊。我想,要是沒有那塊傷疤,他還不至於和秋宗鬧糾紛,也不至於被人暗算。」

安高因為見到了那個人,所以才決定把靈魂出賣給魔鬼。安高斷言大海不會復回時面孔深處所潛藏的那種陰暗的表情,不僅僅是出賣大海引起的不安,還包括他要向大海里傾倒廢液加速海洋死亡這種處境產生的苦惱,這一點後來才搞清楚。安高原來竭力主張從別處要求賠償,但突然搖身一變站在相反的立場上。儘管他對大海沒有多少感情,這件事也一定曾經使他感到恐懼。

安高到四國石油公司的海船去工作以後,大約每隔三天就回到島上一次。實際收入二十五萬元,這數目使其他人都感到垂涎。快良回想起來,安高雖然從不講到工作內容,但他帶著糕點來到合作社時的臉色卻並不陰暗。背叛這件事已經事過境遷,安高又重新振作起來。

另一方面,獲得據點的四國石油公司扎紮實實地不斷擴大收買土地的戰果。將來的事情暫且無法預料,但是眼下這事件確實使島上居民的手頭變得寬裕,以至後來他們曾經從出賣捕魚權的款項中撥出一千萬捐給政府。事情逐漸平穩下來,並沒有造成原來所擔心的那麼嚴重的後遺症。加之又聽說政府提出一個計畫,一、二年之後要把收買的土地進行平整,開始進行大規模的土建工程,這部分錢也將進人島上居民的腰包,而且將來建成某種設施後還將僱用島上的人,因此更加平安無事。無論是誰都沒有看到企業隱藏在袖口裡的利爪。

聽說安高住院,那是去年九月間的事情。十月中旬安高出院了。他臉上肌肉扭成一團,面目全非。從右頰到下顎,臉上留下了一條極其醜陋的紅色疤痕。快良看到他那凄慘的面孔,倒吸了一口涼氣。快良想,他說要把靈魂出賣給魔鬼,原來是真的呀!那傷痕看去似乎是某種東西咬破了皮膚鑽進安高的身體里去了。大概是由於他的面孔的緣故,安高的眼睛特別陰鬱。

「落下疤痕是九月底嗎?」

由於聽到九月底這幾個字,中岡覺得象是聯想到什麼事,但始終沒有想起來是什麼事情。

「對,是九月底。那之後就發生了捕鯔的事件,就是報紙上宣傳的奇蹟火焰的魚群。對了,大概那是將近十一月底。」

「老人的頑強精神把鯔魚感動了吧?」

中岡想像著良吉的風貌。從人們稱他是瘋子以後,他十幾年來一直堅持等待著鯔魚。

「你說對了。良吉老頭可不是一般的頑固人。而魚群也是這樣,十幾年沒露過頭,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一條使者來了。」

「……」

瀨戶內海潛藏的瘋狂——它使安高恭二發瘋、失明,它又使秋宗修精神失常。解釋這些謎的關鍵,僅僅是來到岩根磯的一條鯔魚的使者……

「安高給良吉老頭兒和秋宗修出了難題。」

「難題?」

「良吉老頭兒和秋宗修平捕鯔魚的權利中標已經是十幾年前。由於規定權利共有兩次,所以還剩有一次捕魚的權利。無論是誰,大家都這樣認識。所以雖然大家都管良吉老頭兒叫瘋子,他還是從未間斷過監視。不管良吉老頭兒怎麼想吧,我們一直認為捕鯔權這種玩藝兒早就不存在了。但是有一天,安高跑來了,說是根據漁業法,共同捕魚權延續時間規定為十年。」

快良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於是找來六法全書查了漁業法,確實是這樣規定的。捕鯔魚相當於漁業法中所說的第三種共同漁業,書上寫明這種權利的延續時間不超過十年。

「對吧,是這麼規定吧!」安高歪扭著臉上的傷疤笑了。

「法律雖是這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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