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蟻與老人 第一節

遠處,寺院的鐘聲響了。

坂上老人聽到鐘聲就起床了。他起床之後的活動很有規律,總是先用電爐煮咖啡,然後一邊喝咖啡,一邊翻看晨報。但僅僅翻看一下,就立刻又把報紙扔在一邊兒。坂上老人認為,近來的報紙消息沒有值得一讀的內容。政治家、學者、文人、工會、小說家,對於這一切,他一概都不予信任。正因為不信任,所以總沒有心思了解這些人們的活動。

接著,他走進小小的庭院。

庭院里,晨曦矇曨,夜色還沒有收凈它盤踞在自己住宅的黑暗,一群喜鵲已經忍耐不住黑夜的困擾,在鄰院的老榆樹上開始喧鬧。

坂上老人站在庭院的一角,顯得有些憂鬱地打量著「光風庄」。這座破破爛爛的、抹灰的兩層樓公寓儼然象一匹長毛獅子狗似地沉睡著。坂上老人咕噥道:「哼,連條狗都不如,興許倒象條衝到岸邊的遭受風暴的破船!」白蟻的侵蝕十分嚴重。坂上老人心想;「從地扳的棱木到柱子,肯定有相當多的地方都蛀糟了 。」

喜鵲的喧囂聲越來越大。由於這一帶地處世田谷區邊緣的北烏山,綠叢茂密,再加上寺院又多,所以喜鵲格外多,使人心煩。

老伴撇下他死去了。坂上老人無論對任何事情總是愛發脾氣。由於白蟻的緣故,今天早晨他對喜鵲也生起氣來:這些喜鵲,不啄食白蟻,一點用處也沒有!

坂上老人死盯著老榆樹。嚇驚了的喜鵲撲棱撲棱飛走了。坂上老人感到舒了一口氣,再次重新打量著「光風庄」。

他的視線停在一樓拐角處的房間上,突然疑惑起來:為什麼窗帘還沒打開?那裡住著一個名叫安高恭二的中年單身漢。聽說安高原來是個漁民,所以平時總是起得很早。在坂上老人的記憶中,還從未見過直到這時還掛著窗帘。不過,這種事情隨它去吧!坂上老人雖然是房東,但從來不輕易跟任何人搭話。他的信條是除了房租以外對一切都不聞不問。無論是住進來的,還是搬出去的,全都聽其自便。因此,在自己的住處單蓋了一個跨院。但是,坂上老人這時想起他還沒把房租收據交給安高,於是他拿了收據,轉向正門。

沒人答應。

擰了擰門把手,原來房門沒鎖。坂上老人向里看了看。這套客房有十四平方米和七平方米兩個房間。安高恭二臉朝著天花板,已經死在小房間的水池旁邊。不知傷的是什麼地方,腦袋下面淤成一片血泊,血巳經凝結。

「別慌!」

坂上老人告誡自己。其實無需告誡,不知什麼緣故,他反倒十分沉著。坂上老人對自己的鎮定感到十分滿意,邁步走向單蓋的跨院。

「怎麼樣?中岡。」

老資格的偵察員德田五平剛一下巡邏車,就看到同事的身影,於是象往常一樣地這麼打招呼。他穿著一件衣領上沾滿油垢的上衣。因為胖的緣故,脖子顯得特別短。他扭動短粗的脖子,抬頭看了一眼年輕、高個子的中岡知機。

「還是老樣子。」

中岡也象往常一樣悶聲地回答。然後他抬起頭來觀察路旁的老榆樹。那群喜鵲覺察到光風庄發生了謀殺案,越加喧囂。

「好象現場鑒定已經結束了。」

德田鑽過攔著的繩子,說道。

聳著肩膀站在屋裡的本管警察署高田警長看到從總局趕來的德田和中岡,鄭重地說道:

「很明顯,這是他殺。」

「看樣子很象啊!」

德田隨聲附和,接著蹲到屍體頭部,象狗似地抽了抽鼻子。飄蕩著一股苦巴旦杏的氣味。這是氰酸特有的氣味。被害者大約四十歲左右,從右頰到顎下有一條黑紅色的瘢痕,這使死者的面孔更加凄慘可怕。

「死者名叫安高恭二,中年、男性、單身。昨晚曾有客人來訪,因為有跡象表明兩個人曾在旁邊的大房間里一起喝過威士忌。僅發現一處指紋與死者的指紋不同,是在放了毒的威士忌的方形酒瓶瓶頸部位。」

高個子、胖墩墩、身軀魁梧的高田俯視著身材矮小的德田,向他進行解釋。但是對兩手插在上衣口袋裡站在旁邊的中岡,卻只是微微瞥了一眼。

「玻璃杯和其他地方的指紋呢?」

德田走進十四平方米的房間,問道。

「擦得一乾二淨。不僅玻璃杯,從桌子到門把手——凡是能夠設想兇手摸過的地方全都如此。但是,只是瓶頸上留有一處。這可真是疏忽大意啊!」

那聲音十分莊重,儼然胸有成竹。

「這倒真是萬幸。」德田點了點短粗的頭顱。

「估計死亡時間是昨晚,也就是二月十八日下午七點到九點之間。從毒劑溶解在威士忌中這一點來看,毒劑似乎不是氰酸鉀,可能是氰酸。被害者正在睡覺的時候,客人來了,給他喝下溶有氰酸的威士忌。安高為了求救,爬了起來,頭撞到水池上,然後死去了。犯人擦凈指紋,然後離去。不過氰酸中毒時往往會發出很大的呻吟聲,可是二樓的房客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聽到聲響。如果說聽到聲響的話,那就只有隔壁的房客。可是隔壁房客雖然在本月月初訂好了租約,但據說他因出差一直沒有搬進來。稍微看了一下,裡面空蕩蕩的。情況就是這樣。」

高田心想,既然巳經發現了兇手的指紋,那就無需總局偵察第一科的支援也能破案。而且,如果可能,他當然希望這樣處理。老資格的德田已經是熟人,總還好說話。只是那位初次見面的中岡警察一直沉默不語地佇立著。不知什麼緣故,高田總覺得他不夠融洽。他大概剛剛三十齣頭,身材高大,那端正的風貌不象是警察,使人感到很不協調。

中岡毫無表情,甚至冷冷地、漫不經心地聽著高田莊重的語調,不斷地對室內進行觀察。一個小小的碗櫥、一張桌子和一隻煤油爐,牆上掛著三個衣架,只有這幾件十分粗俗的傢具。在與隔壁相鄰的牆邊鋪著一條薄薄的褥子。從微顯紊亂的床單可以看出大約來客也曾躺在這裡。似乎被害者的性格相當神經質,疊起來的被子的形狀和床單的鋪法都使人一看就有種說不出的死板感覺。牆上趴著一隻小小的蟑螂,看上去這正顯示出安高這個人的孤獨。中岡思忖道,說不定也許安高是個逃犯。

「見見房東吧!」

經德田催促,中岡走到屋外。

院子里,上了年紀的驗屍官正在抽煙。藍色天空中飄浮著小小的煙圏。

「被害者的兩個眼框和整個臉似乎有點發黑……」中岡說道。

「是啊,也許是落下瘢痕時引起的。再不然,從這個人的臉色上看,或許是由於沉溺女色的緣故吧!」驗屍官露出一副輕鬆的笑臉。

「你居然……」

德田用懷疑的目光望著驗屍宮。

「喜鵲可真多啊!」

中岡將視線從驗屍官轉向天空,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種啄食小鳥的害鳥,又不怕公害,只是一股勁地護充勢力範圍。」

德田邁步走向房東的跨院。

光風庄的房東坂上老人顯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在大門口迎接了他們倆人。

「您倒是真沉著呀!」

德田在被讓到充滿陽光的屋裡之後,這樣說道。

「不過,您說,死個把人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聽我兒子說,東京每個月要死六萬來人吶。」

「說得有理。請您再講講情況吧!」

儘管坂上老人裝出一副十分冷淡的神情,但是德田還是在老人的眼睛後面看到一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

「好吧!你們不喝咖啡嗎?不,不費什麼事。只消這麼一來……」

坂上老人把速溶咖啡倒進水裡,放在電爐中,擰了一下旋鈕。

「哎呀,您這個炊具真不錯呀!」

「哪裡的話,我並不喜歡這種東西。」坂上老人皺了皺眉,「不過,蟑螂太多,總是爬攏來。稍不留心,還會爬到菜鍋里去,實在太危險。可是用這個玩藝,嚴嚴實實,滿可以放心。」

「是啊,這倒的確可以放心。」

「不過也不能大意。忘記是什麼時候了,有一次,乘我打開蓋的工夫,蟑螂爬了進去,結果做成了一鍋紅燒蟑螂!」

「哎,蟑螂也會死嗎?」

「看您說這話真不在行。這可是電爐呀!當然得死呀!」坂上老人的臉色變得開朗了。「好了,說正經事吧。安高這個人搬進來的時候,那是一月末……」老人取下咖啡,招待他倆,從動作可以看出,他顯得很高興。

安高恭二是經千歲烏山站前的房屋介紹所介紹,在今年一月二十七日搬來的。坂上老人的信條是來者不拒,除房租以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所以對房客的職業和他們的內情一概不予過問。安高臉上有條瘢痕,總使人感到他陰森可怕,但是對於坂上老人來說,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二樓的四套客房住滿了人,一樓安高的房間和隔壁客房也住著人。不過,接下去的兩套客房半年來卻一直空著。因為鄰院榆樹和櫸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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