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包圍圈 第六節

「武川吉晴?……」畸中轉過頭來,「就是住在保護室的那個老頭吧?」

「啊,聽說那個老頭,原先還是個高級官吏什麼的。」土井介面說。

「對高級官吏,也同樣待遇嗎?」杜丘明知故問道。

「那當然。等進到這兒,最後……」土井壓低了聲音,「我照顧過他好多次,聽護理員說。那老頭是嚴重的分裂症。」「你照顧過他?」

「這個嘛,一進到大房間就那樣,給重患者收拾屎尿啊,什麼不得干!誰都得干,你也不例外。那你,和那老頭認識?」土井忽然投過探詢的目光。

「不,聽鄰居說過,說是死在這兒了……」

杜丘忽然想到了出院,用什麼借口才能出院呢!目前毫無頭緒。杜丘抑制著不安的心理。

「那個,他吃的肯定是一種特效藥。」

到底是當過小公司經理的畸中,比只當過消防隊員的土井精明多了。畸中低聲說了這句話。

「特效藥?……」

「所謂的大劑量療法,指的就是那個。用普通的葯,數量就顯得太多,吃不進去。於是把它濃縮十幾倍,成為特效藥,給你吃下去。一用上那種葯,什麼樣的硬漢子,都得變成一攤泥,動彈不得。我聽說,那個老頭就是……」

「不,」土井興沖沖地打斷了他的話,「都說那是試驗新葯。」

「真的嗎,那個?」杜丘裝出大吃一驚的樣子。

「三天就死了四個人哪!不光是又在保護室的那個老頭。還有,那些沒死的患者,也都發高燒,後來就渾身長疙瘩。治了一個多月呢。」

「你看見了嗎?」

「當然看見了。」土井伸著下巴,眼睛擠成三角形,「那些人吃了葯,屎尿都出來了,我去收拾的。渾身疙瘩起的一片一片的,真嚇人!」

「閉上嘴吧,別說了!」少年臉色蒼白地說。

「這小子才沒有種呢!」土井奚落著他,「他以為把丈母娘踢一邊去就拉倒了,沒想到卻挨了一頓嘴巴,於是就暴跳如雷,拿著菜刀亂砍。鄰居來的時候,就象瘋了一樣瞪起眼睛。後來害怕了,眼睛也直了,結果被帶到這兒。人家只看了一眼,就說是精神病。現在一心想出去,都想給護士舔屁股。」

「每天晚上都舔那孩子屁股的,是誰呀?」畸中撇著嘴說。

「你說什麼!要不是你,能跑不出去?」

「得啦得啦。」杜丘兩邊勸說著。

警察和檢察官都全然不曉的世界,就存在於這裡。

大房間的夥伴來送飯了。

杜丘只把最中間沒沾飯盒的飯吃了幾口,身子又靠在牆上。

聞著土井排便發出的惡臭,杜丘想,只有冒險潛進這裡,才能有所收穫。

他猜中了,——武川洋子想讓深懷嫉妒的丈夫閉上嘴,於是找酒井義廣,而酒井義廣則讓她悄悄地給武川長期服用可卡因。只要幾周時間,就出現可卡因中毒癥狀。

認為自己皮膚里有很多蟲子、喉嚨里塞滿了線頭和碎玻璃的武川,把全身搞得血肉模糊,被抬進了精神病院。

恰值此時,東邦製藥公司開始實驗矢村所說的那種神經阻斷葯A·Z實驗的對象,則是保護室里關的那些老人,也包括武川在內。那些老人里,象武川那樣的「分裂症」患者很少。據說,近來有很多人家,由於老年人年老體弱,多少有些昏饋糊塗,感到麻煩得很,於是就把他們送進精神病院。也可以說,現在已經沒有照顧老人的家庭一了。本來應該在親屬的守護下安然迎接死神來臨的老人,在現代社會裡,卻都集中到這個垃圾堆里來了。那些老人即使死去,也不會有什麼人提出異議。

新葯也好,特效藥也好,都一古腦用到這些實驗對象身上了。

可是,卻出現了醫藥事故。三天就死了四個人,還有若干人發高燒。此事被厚生省醫務局醫事科的朝雲得知,朝雲則揚言要予以揭露。儘管他看到了厚生省醫藥科長也參與其中,仍明確地表示出這一態度。厚生省既是醫生的靠山,也是製藥公司的靠山。於是,他們群起而攻之,讓朝雲改變主意。

朝雲被害了。

如果不殺害朝雲,用人體進行新葯實驗這件事要暴露,四個人的死亡要暴露,恐怕用可卡因把武川變成廢人這件事也要暴露。即使可以用賠償的方法,把用人體進行新葯A·Z的實驗這件事掩蓋過去,但由於違反了麻醉品管理法也一定要被判刑。不是從事麻醉品的買賣,而是用它殺人,這是不能赦免的。

於是,朝雲忠志被殺害了。

矢村曾長和杜丘勘驗了現場。

矢村認定是自殺。

杜丘主張是他殺。

杜丘跟蹤酒井義廣,掉進了陷講……

為什麼呢?……杜丘暗自思索。他在剛剛斤始跟蹤的時候,並沒有掌握什麼根據。唯一的疑點,也只是沒有發現裝阿托品的容器而已。對於制定了如此周密的謀殺計畫的犯罪分子,僅僅掌握了那麼一點點情況。剛開始跟蹤,就下決心搞掉檢察官,肯定是發現他已經觸及到了犯罪的一環。

杜丘設想著可能的情況。如果在當時,他已經退到了城北醫院,對於酒井和堂塔說來,那事態就嚴重了,已構成了某種威脅。但當時能否深入到城北醫院,還是個疑問。退一百步說,就算追到了城北醫院,能否正面向崎中和土井問清楚,也還根本談不上。

犯罪分子並不是貿然地陷害檢察官,假使檢察官被陷害,警察為此在朝雲一案上則勢必倒向他殺說,那就要打草驚蛇反為不美。

結論只有一個,杜丘想。那就是,儘管杜丘自己還沒注意,而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摸到了犯罪分子周密策劃的謀殺計畫的一環。犯罪分子害怕那個傷口化膿潰爛。而獨自堅持他殺說並著手跟蹤偵查的杜丘,一旦發現那個傷口,他們就要遭秧了……

只要發現那個傷口,罪行也就真相大白。那傷口肯定是杜丘已經碰到的某件事。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有必要不顧一切地設置陷講。即使只能應付一時,暫時轉移一下視線,對犯罪分子也是有利的。他們可以治癒那些在人體實驗中發高燒出丘疹的患者,再把屍體燒掉,使他無從調查。於是,杜丘在當時無意中碰到的、標明犯罪的傷口,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就煙消雲散了。

——那個傷口是什麼呢?

香煙冒出的煙?

他幾十次反覆回想著案件現場的狀況,儘可能地回憶出每一個細節。關鍵的情節只有一個,那就是朝雲妻子講的猴子吸煙這件事。鶇鳥也喜歡吸煙,而武川吉晴則死於狂亂。如果證實了鶇鳥和猴子之所以出現幻覺是由於可卡因而不是阿托品,那麼可卡因就是連接武川、鶇鳥、猴子以及朝雲被害的關鍵。

——但是,這樣一來,熊又怎麼解釋呢?

無論如何也不能設想,能是吃了可卡因或是什麼別的東西。

杜丘在無意中碰到的犯罪的傷口,到底是什麼呢?儘管已經搜集了眾多的材料,在眼前呈現出了縱橫交錯的犯罪情節,但也正是這些勞枝末節的東西,深深地掩蓋了問題的要害。

在保護室里,杜丘象滾了一身糞便的豬一樣,過了四天。幸而,還沒有給杜丘服用大量的鎮靜葯。到第五天,「妻子」就要來問診斷結果了。當提出要求堅決要出院時,醫院則要向她說明病情,正式決定住院治療。大概他們準備在那之後,再開始大量投藥。

大量投藥——這件事本身絕不是壞事。對於精神分裂症和嚴重的憂鬱型精神病患者,應該給他們吃大量的鎮靜葯。可以說,多虧發明了神經阻斷葯和抗憂鬱葯,才使精神病院的面貌為之改觀。由於大量投藥。治癒率大為提高,那些狂暴失常的患者也隨之逐漸絕跡。這樣一來,病房也可以開放了,變得和普通的醫院沒有什麼區別,陰森的氣氛一掃而光。這都是鎮靜葯空前發展的結果。

這些,杜丘早有所聞。也許,真的就是那樣。但是,那是對施行正確治療方法的精神病院而盲。對於那些根本不予診斷就大量收容患者、無限制地投給鎮靜葯而不許有任何怨言、一心只為賺錢的醫院,是不在此列的。那是在刃用環物,以其代替約束瘋子的保險衣 。

一看就知道,同室的三個人都服用了相當劑量的葯。儘管他們對藥物已經有些抵抗力,但一躺下還是立刻就沉沉入睡,和一段圓木沒什麼兩樣。杜丘的藥量雖然少些,但也是一有睡意,不管什麼時候倒頭便睡。

第五天的午後,怒容滿面的護理員來叫杜丘。

出院嗎?剛這麼一想,他立刻發現並非如此。事態迅速惡化了。他被命令遷進一間要比先前的屋子小一圈的房間里。

「進去!」杜丘剛走進去,鐵門隨即發出沉重的聲響,關閉了。

這象是一個單人房間。廁所坑裡升起一股難聞的腐臭味。

護理員惡狠狠地從外面盯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杜丘靠在板壁上,思索著其中的原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