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包圍圈 第四節

三穗在接電話。

「現在就去你那兒,好嗎?」杜丘在電話里說。

「啊啊,——啊,好啊!我等著你!」

杜丘放下電話。他感到在三穗的聲音里,隱約透出一絲不安的成分。開頭「啊啊」那兩聲回答,令人感到好象是在向站在旁邊的什麼人打招呼。

杜丘略停了片刻。風吹草動,也會使逃亡者膽戰心驚。他斷定自己不過是敏感多疑,於是邁動了雙腳。三穗這個女人也許並無他意,否則是不會把那麼重要的情況告訴自己的,正因為有好感,她才請自己去吃飯。當然,沉緬於這種好意是極其危險的,杜丘看到了這一點。

他很清楚,這是在追求女人。如果一旦被誘惑,則將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不僅把和女人接觸看做是一種慾望的滿足,而且還想以女人的肌膚聊以解除逃亡生活的窘迫,這種想法必須拋棄。

三穗住的公寓,在新宿大橋附近,穿過青梅大道不遠就到。星期六晚上八點多,依然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車輛行人都被無數的霓虹燈染成五光十色,猶如千萬朵鮮花在黑夜中怒放。

杜丘快步走過。女人,酒精,音樂,這些和他都毫不相干。他木然地穿過這黑夜的花園。

那座公寓是個八層建築,又細又高,不很寬敞,更不雄偉。

他在公寓前面一閃而過。迤儷的鬧市街,把它的觸手一直伸到這一帶。飯館、酒吧間比比皆是,伊然是一個其大無比的胃。第二天一早就會看到,到處是狼藉的嘔吐物,垃圾成山,從塑料桶里流出的臟污的棕色液體污染了整條街道。這是一條消化不良的街道。

經過大樓十幾分鐘後,當他重新折回來時,突然停住了腳步。剛才沒有的一個小吃攤擺了出來,有三個人正在攤前吃東西,他覺得其中的一個很面熟。

——矢村在守候!

那個已過中年的男人,正是矢村的部下細江。不光是他,另外兩人也好象是偵查一科的科員。立刻,杜丘發現,連那個擺小吃攤的也是個偵探,面熟得很。

另一邊有個男人正在和女人站著談話。從他的側影。杜丘立刻認出那正是地方檢察廳特搜班的人。

杜丘悄悄抽身往回走,心裡蹦蹦跳個不停。他認定是三穗出賣了他。矢村要是暗中設下了監視哨。那就肯定不止這一處。整個地區肯定都設下了埋伏。只要一個信號,就會全體出動四面包圍。

「杜丘!站住!」

細江尖厲的喊聲,如同利刃從背後飛來。小吃攤似乎裂成了碎片飛上了天。

杜丘奔跑起來。跑是很危險的,但也顧不得了。後面追來的腳步聲,令人想到一隻敏捷的吃人野營正在逼近自己。可逃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從車輛的間隙中鑽出去,穿過青梅大道。要是跑上人行道,轉眼就會陷入重圍。

儘管他明知那很危險,但還是跑上了快車道,因為在車道上是不可能被抓住的。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向前衝擊的身體,在汽車前燈的光柱中穿行著。

在他背後的大叫刊,和汽車發出的刺耳的嘎嘎聲混雜交織在一起。一陣嘎嘎聲掠過他的外衣,沖向了柏油路的一側。接著就是一聲汽車撞擊的破碎的聲響。杜丘無暇回顧,仍然向對面猛跑。憤怒的喊聲和迅速轉動方向盤、猛然踏下剎車板時汽車發出的響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杜丘總算跑過了這條路。

一轉過小田急商店,他不再跑了,在雜亂無章的人流中,艱難地向前移動。

巡邏車的咆哮聲震耳欲聾。青梅大道,甲州大道,所有的街道上都奔跑著警車,喇叭長鳴,聲如鼎沸。一輛輛白色摩托車,從近旁的新宿警察署飛馳而出,警笛聲響成一片,撲向追蹤的目標。

杜丘已經走到了車站,又遠遠地繞了回來。所有的出入口上都有警察在把守。他重新來到先前走過的那條路。

「他成了瓮中之鱉了!」在臨時設置在新宿警察署的指揮部里,負責防範的東警長說。

「但願如此,不能讓他再跑掉了。」伊藤檢察長緊張得臉上肌肉都有些抽搐。

矢村一言不發。

「暗中部署的機動隊、交通機動隊、警備防範力量都一齊出動了,他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該收網抓人了。」

「這次不會再偷直升飛機逃跑吧?」伊藤鄭重其事地問道。

「怎麼可能呢,你放心好了。」東警長笑廠笑,臉上充滿了自信。

「怎麼啦,矢村君?」伊藤向始終沉默的矢村投去了關注的目光。

矢村沒有回答,只向他們一瞥,隨即又把視線轉向窗外。新宿的霓虹燈和喧鬧的夜景映在窗上,分外清晰。在閃爍的燈光中,傳來巡邏車陣陣斷續的聲響。

杜丘混在人叢中,向歌舞伎街走去。到處都閃動著警察的身影,已經布下嚴密警戒。但是,不會在人海中一一盤問,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強制進行搜查,勢必引起騷動。在這人群雲集的新宿,年青人和那些鼓動家隨處可見。只要有誰喊一聲「警察是法西斯!」,立刻就會掀起一陣喧囂的浪潮,並有迅速擴大難以控制之虞。經濟蕭條、失業、酗酒、賭博、女人、鬥毆,在這一切混亂之上,再加上反警察的情緒,使這條街經常蘊蓄著騷動的暗流。

警察在盡量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杜丘在紛雜的人群中走出歌舞位街,準備去西大久保。但他立刻發現已不可能。在每條小衚衕里都停著巡邏車,手拿步話機的搜索隊員三五成群地遊動。杜丘又擠入人群中。

包圍圈已經合攏了。以新宿車站為中心,從西口直到歌舞伎街,所有的出口都被嚴密封鎖,連一隻螞蟻也休想爬出去。出口一經封鎖,無理糾纏和聚眾鬧事當然也就不可能發生了。很快,密用的人群就會減少,四散而行。只有不敢在警察面前公開通過的人被留在裡面,陷入走投無路的絕境。

——絕望了?

走到與青梅大道相連的馬路上,杜丘停住了腳步。已經再也無路可走了。以前拚死才得以逃脫的時光,彈指間成為過去,他知道,再次衝破重圍的幸運,已經從自己身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渾身好象失去了重量,只有兩隻腳沉重無比。

逃亡的起點是新宿,逃亡的終點也該是新宿。連續的環節終於要被切斷。他深深感到,這是一場徒勞無益的循環。

杜丘走近了公用電話。他想,應該告訴遠波真由美,他不能赴約了。雖然這好象毫無意義,但除此之外已經再無事可做,只能等待束手就擒。這裡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東京警視廳和東京地方檢察廳的腳下,遠非鄉間警察可比。連萬一的希望也毫不存枉。

在電話里,真由美迫不及待他尖聲問道:

「現在你在哪兒?」

杜丘草草說了事情的經過,最後說:

「不能去了,很遺憾。真是對不起。」

「不,不。你還得遵守諾言哪!」

沉默了片刻,杜丘答道:

「可是,已經出不去了。算了吧。」

有兩個警察。從公共電話旁走過。

「半小時以後。」真由美急急忙忙地說,「你從那兒穿過馬路,到對面那個街角上等著,我救你出去!」

「算了吧!」杜丘一邊注視著警察,一邊匆匆答道,「那是不可能的,這兒不是北海道。」

「別說了,我自有安排!」

「你有安排?」

「是啊。我從新宿回來就看見已經戒嚴了。再一想你讓服務員傳給我的話,估計包圍的肯定是你。不管怎樣,半小時後你一定要到剛才說的那個地方。在那之前,怎麼也不要被抓住!」

「不行啊!喂!喂!」杜丘喊。

可是,真由美已經掛斷了電話。

他走進西餐館和遊戲場大樓!那裡面的人挨肩擦背擁擠不堪,正可以躲開警察的視線。在重圍中遊盪上三十分鐘或一小時是毫無問題的。星期六的晚上,八點剛過,仍然是人流擁擠的高峰。

但,半小時後,真由美究竟要幹什麼呢?

不論什麼計畫,只要不用直升飛機,休想逃出重圍。每個出口都堵得水泄不通。連機動隊都出動了,包圍圈至少要有幾百人。

毫無希望。他打算等上半小時,真由美來了勸勸她,放棄營救的計畫。在日高牧場,真由美可以讓自己跑到榛幸吉的窩棚里去。可是在這兒,一旦搞不好就可能以資助潛逃罪把她判刑。

時間過了五分鐘,又過了十分鐘。

他走出大樓。一面創覽著鬧市街兩旁接連不斷的商店,一面躲開警察,回到原來的地方。

快過二十分鐘了。由於嚴加盤查,大街兩側的車輛堵得水泄不通。杜丘在車輛之間穿行著,走向約定的地點。

到處都有司機從擠住的車裡下來,向警察大發雷霆。還有的車拚命按喇叭。人們簇擁在街道上,似乎在急切等待著,要看一著警察如臨大敵的出動究竟是為了什麼,將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有些青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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