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追蹤 第二節

他聽到一陣淙淙的流水聲,好象附近有一條小河。除了流水聲,似乎還夾雜著別的什麼聲音。杜丘站住了。

確實只有流水的聲音。

他想,也許是錯覺,於是又向前走去。

即使要打鹿,在這個無雪的季節,也絕非一件易事。如果有一條狗的話還可以,否則,就只能藏在野獸往來的小路上,等候鹿的到來。這是需要耐力的事,稍一急躁就要徒勞。還不如先找個阿伊努村落,解決一下飢餓,再睡上一覺,然後打鹿不遲。儘管這樣,杜丘還是極為留心地上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碰上獵物呢。

他來到一片草原上,前面是一片稀疏的落葉松林。有一條狹窄的林間小道穿過松林。漏漏的流水聲,就在前頭。是往下去還是往上去?杜丘思忖著。

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一陣聲響。那是從山坡上傳米的,好象有人驚叫。杜丘隱蔽在落葉松的陰影里,做出隨時逃跑的姿勢,注視著事態變化。這回,清楚地聽見驚叫聲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救命啊!」

那是瘋了一般的顫抖的叫聲,絕非無緣無故。杜丘走出樹蔭。這個女人被人侮辱的場面,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他登上山坡。這也許有危險,但絕不能見死不救。

登上平緩的山坡後,驚叫聲更清楚了,好象就在耳邊。突然,匆征趕到的杜丘大吃一驚,驟然停住了腳步。一陣可怕的吼聲,震耳欲聾地傳來。

有著狩獵經驗的杜丘,頗知熊的凶暴。如果貿然衝過去,勢必被害。看來,這個怒吼的龐然大物,絕不是村田槍所能對付得了的。連續不斷的吼聲,使人戰慄不已。但是,此刻也絕不能見死不救,偷偷溜走。

他檢查了一下上膛的子彈。幸好,風從上面刮來,是頂風。杜丘悄悄地靠近前去。

一個可怕的情景,展現在他面前。

有個姑娘攀登在松例上。一隻看來有一百二、三十貫 重的金毛熊,一邊高聲怒吼著,一邊啃著樹榦,用利爪嘩啦嘩啦地抓著。一會兒,它又好起來,兩隻強勁的熊掌抱住樹榦,拚命地搖動。

樹榦已布滿傷痕。那棵不太粗的落葉松樹榦,幾乎被弄掉了一圈。而且,能還在一個勁地搖著。在高處拚命摟住樹榦的姑娘,被劇烈地晃動著,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顯然,她已支持不了多久了。熊很可能咬斷樹榦,把樹推倒。它正發瘋地暴跳著。

杜丘迅速看好地形。想用村田槍一槍打死它,是不可能的,只能打傷。如果打一槍它就逃掉,那是再好不過的。然而,吃人的熊,在槍響的瞬間,就會掉頭襲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子彈裝的是發煙火藥,它就會朝著煙猛撲過去。射擊之後迅即轉移,這是獵熊的訣竅。現在這支村田槍的子彈,很可能裝的就是發煙火藥。要是再有一發就好了,然而卻沒有。

是富有時間棄槍上樹呢?要想來得及,就得從遠處射擊,而那是否能把熊打傷都值得懷疑。

當熊掉頭襲來的時候,只能跳進奔流的河裡。那條河就在大約二十米遠的地方。比起經過訓練的賽跑運動員來,熊當然要快得多。但只有二十米,不會逃不掉。只要跳進河裡,就可以得救,而那個姑娘也能乘機跑掉。

只有這麼辦了。杜丘扔掉上衣,向熊靠近。熊只顧去咬樹上的人,絲毫沒有察覺。驚叫不已的姑娘,拚命地抱住樹榦,也沒有發現杜丘。

還剩三十米遠。這支村田槍也許打不響,再靠近就太危險了。他的腿微微發抖。驚天動地的吼叫,使他耳邊的空氣都震動起來。

瞄準了。他從背後瞄準了熊的脊柱。如果能命中。當然也可以一彈斃命。但是,隔著二十米遠,連來福槍也很難打准,這支村田槍就更不行了。

杜丘瞄準攀著樹榦站起來的熊,扣動了扳機。「砰——」隨著一聲槍響,硝煙瀰漫。杜丘不管是否擊中,立刻扔下槍,跑向河邊。一剎那間,只見能掉轉頭,以排山倒海之勢猛撲過來,杜丘不顧一切地跑著。就要跳進河裡之前,他回頭看去,熊正吼叫著撲上他掩護射擊的那棵樹,把樹榦都咬裂了。

熊也立刻發現了杜丘,於是猛衝過來。杜丘跳進河裡。但河卻很淺,不能游泳。糟糕!不過已經晚了。熊能看見騰起的水花。他胡亂地撥開水向前游著。與其說是游泳,不如說是腳登河底,手扒石頭。水流湍急,偶爾還要嗆上一口。

無論如何,總算遊了過來。忽然,杜丘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熊已經不見了。他頓時感到全身酥軟,四肢無力。

他好不容易走到岸邊,一上岸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頭躺倒在草地上。鞋脫不掉,手腳全是傷,臉上還流著血。現在,連揚一下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寒冷已無所謂,他只是困,眼皮沉得很。他意識到,一睡著就會凍死,熊也可能再來。他告誡自己,不能睡過去。雖然在告誡著自己,但已經爬不起來了,只是掙開雙眼,注視著天空。薄暮來臨,但水鳥還在昂首高飛。不知它們是在飛向無邊的暗夜,還是想從黑夜遠遠地逃去。

——那個姑娘跑掉了嗎?

恐怕一看熊跳進河裡,她就一溜煙跑回家去了。此刻,他忽然記起,那姑娘在暗色的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紅毛衣。這是從潛在的意識中升起的記憶。大概是個阿伊努族姑娘吧。只要找到她,也許能給自己一些食物。

——可現在已經不行了。

杜丘想。現在已經無力去尋找阿伊努族的村落了。他預感到自己就要死去。不被熊吃掉,就算萬幸。他仰望著灰暗的天空,那些穿空而過的水鳥,已經飛得無影無蹤。

久久地注視過天空之後,杜丘合上雙跟。他感到,漫長的逃亡生活就要成為過去。

剛要跌進沉睡的深淵時,他恍惚聽到有什麼在響,聲音很大。

熊?!杜丘想,又是熊來了。他勉勉強強抬起上身。已經沒有一絲逃跑的力氣了。如果熊朝自己撲來的話,只有再跳進河裡去。黃昏已開始籠罩河面,暗灰色的河水顯得更加寒冷。

「呼——」他聽到一聲動物的喘息。但那並不是熊。他看到河灘上有個人騎在馬上,那姿勢好象美國西部劇里的牧童。那人從馬鞍上撥出槍。朝空中放了兩槍。

聽到槍聲,杜丘又無力地躺下了。

「不要緊吧?」

那個男人跳下馬來,扶起杜丘。

杜丘「啊啊」兩聲,點點頭。

頓時,人喊馬嘶,飛馳而來。有十幾匹馬跑下了河灘。其中一匹馬上騎著的就是那個姑娘。

「太好啦!沒讓熊吃掉哇!」她跑到跟前,說道。

「沒……吃掉。」杜丘在人們簇擁下,有氣無力地回答。

「睡得好嗎?」遠波真由美走進房間,問道。

「謝謝,睡得很好。」

杜丘叼著一支煙,正從窗子里看著外面的景色,他轉過身來,輕輕點點頭。

「您的衣服太破了,光穿這套吧,是父親打獵的衣服。鞋也合腳吧。只是您的錢濕了,給您換了張新的。」

杜丘從真由美手中接過衣服、鞋和沒有摺痕的紙幣,走進旁邊的屋子。厚運動服式的狩獵服,和自己的那套西裝不同,活動自如。半長靴,再穿上厚襪子,也沒什麼不合腳。杜丘本打算等恢複了體力再說,可一有了這身衣服,頓時又鼓起了逃跑的勁頭。

「正合身!」真由美從上看到下,「可是,我還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哪!」

「我姓前田。」杜丘低下眼睛,回答說。

他記起,被接到真由美的父親經營的這個日高牧場時,好象曾經對誰說過自己姓前田。

「前田君,你為什麼要在山裡呀?你好象不是本地人。」

真由美微微歪起頭,問杜丘。——在山裡的遭遇,真是一場可怕的幻夢。正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忽聽一聲槍響,往樹下一看。只見一位身穿西裝的男人,向河邊飛奔而去。熊用快得可怕的速度,緊追不放。在河裡濺起團團水花。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從樹上跳下來就跑回家,只記得那個男人穿著西裝。

「是旅行的,迷路了……」

杜丘簡單地答道。他自己也明知,這種說法根本不能令人相信。或許,這個姑娘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看來有二十二、三歲,一雙眼睛又黑又大。身體的線條從緊身衫里清晰地顯露出來,使杜丘有點不敢正視。

「那麼,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到那種地方去呢?」

「我是騎馬去探望一位住在山裡的阿伊努老人哪!熊一撲來,我就摔下馬,從馬鞍上拿來福槍來不及了,才拚命爬上樹的。」她微微聳聳肩,「告訴你一個有趣的事,好嗎?」

「什麼呢?」

「聽說,從前日高山一帶的阿伊努人,一碰上熊,就把袍子前面捲起來,讓熊看下身。嘴裡念叨著,『你想看的,在這裡,已經為你把衣襟掖起。』要是女人就彎下腰,屁股對著熊,男人就站著讓它看前邊。」

「熊能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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