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伸出魔爪 第一節

杜丘到達位於能登豐島最南端的羽咋時,已經是午後了。半島的西側不通火車,也乘上了公共汽車。

不時地可以從車窗里看到夕陽映照下的日本海。海水茫茫,無邊無際。再有三四天就該到十月了。海面上掀起一陣陣暗灰色的波浪,預示著冬天即將到來。到處是陰沉而昏暗的景象,格外使人感到凄涼令落。

這個季節,也許不會有什麼遊客了,廖廖無幾的乘客,看上去都像是本地人。

杜丘把臉靠近車窗,路兩旁林子里的樹木,都相當矮小。因此,整個半島似乎給人以一種庭院式盆景的感覺。大概是被稱為日本海氣候的冬季內嚴寒,抑制了樹木的生長。

能登金剛有一座旅館,就是金剛旅館。看上去,它就象棲息在懸崖絕壁之上的一隻白色的海鳥。

杜丘走進旅館。

從房間里往下看,下面就是海。彎彎曲曲的海岸一直向前延伸,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岬角。能看到的陸地就在那裡消失,再往前,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了。

他要來了啤酒,靠在窗台上喝著。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眺望著海面。這種情景,忽然使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好象自己是來這裡出差辦案。他沒有去細想果真如此的話,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只感到,有一種什麼東西刺在了自己記憶的細胞上。僅僅幾天之間,就把分別未久的過去,隔在了極其遙遠的彼岸。

過去的時日,如同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是人們心中的幻影,在那裡不管什麼都能看到。對於目前的杜丘來說,檢察官生活只不過是飄搖在記憶中的海市蜃樓而已。

不只是因為他當了檢察官才如此,就是當了警察乃至普通的職員,也都一樣。職業說穿了,只是飄搖不定、不能依靠的東西。只要一步走錯,你就立刻被權力、金錢、以至家庭所拋棄。過去已成為虛幻不定的海市蜃樓。等待他的,可以說,只有那被迫踏上的、痛苦的旅程,那是一場茫無目的的追蹤。就是到達了旅程的終點,杜丘也仍然不能得救。

即便是明天能夠見到水澤惠子,追問的結果又使她供出了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圈套,杜丘也不能再回到檢察官生活中去了。從江藤律師那裡騙取的錢款,已在他的心靈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是他自己斷送了自己的明天。

——但是,她真的能坦白嗎?

就連這一點,也是毫無把握的。水澤惠子已經回到了此地,這大概不會錯。如果是分居之後再回到丈夫那裡的話,恐怕就不會寄行李來了,很可能這裡是她的老家,她也許想先在老家暫避一時,觀察一下動靜,因此才回來的。

可是,見到她以後。怎麼問呢?——他很清楚,用一般的辦法是難以奏效的。女人,即使把確鑿的證據擺在面前,她也能若無其事地矢口否認。女人的嘴要比證據更強硬,她們與易於屈服的男人大不相同。應該說,男人的易於屈服是出於理智,他不能否認必須遵循的東西。女人則不然,也可以說女人是沒有理智的,一句謊言,她可以一直帶進墳墓。女人就是如此固執。

況且,杜丘現在已經不再是檢察官了,他不過是一個被警察追蹤的逃犯。甚至可報會被人家反扭住胳膊,以去喊來警察相威脅。這一點,杜丘也完全想到了。

初冬的低沉的潮聲,猶如遙遠的雷鳴,隱隱約約從海上傳來。

第二天,二十七日,他一早就離開了旅館。

生神是個小小的村落。在這個就象飄落到海邊斷崖上似的小村裡,一戶戶農舍疏疏落落地散布在樹蔭之下。

他沒有去村公所。雖說警視廳也在尋找水澤惠子,但那不可貿然輕信。也許警視廳已經知道了水澤惠子的家鄉,正在這兒張網以待。

他若無其事地向一個在田裡幹活的人打聽水澤惠子。那人想了一會,回說不認識,他又去位於249號國道旁邊的一個雜貨鋪打聽,也說不知道有這麼個人。杜丘發現,這裡的人家意外地分散。

風從海面上吹來,自西而東穿過整個半島。杜丘的嘴裡刮進了土,牙齒一動就嚓嚓作響。

他問了好多人,結果是,連姓水澤這個姓的都沒有。

——果然是假名?

因為已經預料到水澤惠子可能是個假名,所以並沒有太令人灰心。公寓的房主清楚地看到了生神這個地址,所以,偽稱水澤惠子的這個人,很有可能就在這裡。當人們回說沒有姓水澤的人時,他就打聽有沒有最近從東京回來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杜丘想,她的真實姓名也不可能和假名相似。除了那些臨時起意進行犯罪的以外,有預謀的罪犯所用的假名,一般都和真名完全不同。

有個女人很像!一個在地里幹活的老人說,他有個鄰居叫加代,好象是五、六天前從東京回來的,年齡也相仿。今天一大早,家裡人都出去旅行,要在外面住一宿,她留下看家。

杜丘道了謝,就去找老人說的那一家。

那所房子就在一片防風林的環繞之中,象是一戶農家。門口掛著手冢民雄的木牌。他向屋裡喊了兩聲,沒人回答。

除了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幾聲貓叫之外,院子大門內外寂然無聲。院子里有一隻雞,歪起腦袋望著杜丘。一陣風穿過防風林,傳來了沙沙的響聲。

他又喊了一聲,打開了屋門。在寬敞的外壓左邊,是鋪了地板的起居室,屋裡修了一座地爐。從微開的隔扇縫隙里望去,能看到裡邊是一間鋪席子的房間。一雙女人的光腳,橫在隔扇的縫隙里。

她向那女人喊了好幾聲,卻不見回答。

杜丘的雙腳像被釘在了那裡,而女人的那雙腳也一動不動。死了——恐怕不會錯。只從縫隙里露出的這一部分就能行出來,她是剛剛死去,慘白的皮膚就說明了這一事實。

他的腿有些瑟瑟發抖,但這並不是由於害怕屍體。提起屍體,就是被慘殺的也見過有幾十具了。他也到過解剖現場,這是檢察官的職責。而且,在東京都的監察醫院裡,他還擺開過死者鮮血淋漓的內臟。把心臟或者肺切下來,扔到秤上稱,要不了多久,就解剖完一具,甚至比解剖一隻兔子的時間還要短。

他的腿之所以發抖別有原故。如果這是加代,那他一直追到這兒來的希望。也就化為泡影了。——這種不安之感,襲上杜丘的心田。

唯一的證人死了嗎?

他進去看了看。果然,女人死了,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用過膝襪纏了兩圈。杜丘凝視著由於淤血而呈現青紫色的臉。這是水澤惠子!——雖然樣子有些改變,但還能認出臉型。不錯,肯定就是這個女人,在新宿的鬧市上,幾乎是歇斯底里地高聲大叫,一口咬定自己是搶劫強姦犯。他摸了摸屍體,屍體還沒有硬,也沒有出現死人所特有的那種鉛一樣的屍冷。

杜丘木然地俯視著屍體。有人暗中搶先來到這裡,把她殺一了。水澤惠子一死,沉冤昭雪的日子也就化為烏有。它將和屍體一起,永遠地消失。另外一個證人寺町俊明。最後也可能承認那是誤會,從而使自己得以解脫。但是,即使能夠讓寺町俊明證明那是個誤會,也不能洗清強姦水澤惠子、搶劫錢款的罪名。

——是誰殺了她?

這看不見的敵人是何等陰險狡猾,杜丘出了一身冷汗。

他轉身走出屋。不能在這裡久留!被誰看見就難以逃脫了。

剛要走出屋子,他一眼看見了掛在柱子上的書信夾。在幾張明信片中,有一張上寫著手冢民雄轉橫路加代。發信人是北海道樣似郡小海邊橫路敬二,於九月二十二日在千歲郵局發出。杜丘把它裝進衣兜。

院子里的雞還在歪著腦袋。

來到公路上,他乘上公共汽車。在車裡拿出明信片來看。上面寫的很簡單:

「來到故鄉,更加感到大自然的雄偉。秋天景色宜人,病好得很快。我想,不久咱們就可以在一起了。注意睡覺不要著涼。」

只有這麼廖廖數語。

從字面上看來,橫路敬二和橫路加代(水澤惠子)是夫婦,結婚以後住在東京,但由於橫路得病,必須換換地方。因而橫路回到了故鄉北海道,而妻子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嗯?這個姓橫路的人,是否就是那個去向不明的寺町俊明呢?杜丘突然受到一點啟發。假如真是因病要去外地。那麼,夫婦各自回到自己的故鄉,不就很奇怪了嗎?的確有點蹊蹺!真是得了病,也必須有人照顧啊。

——他們是夫婦嗎?

杜丘疑惑的目光,凝視著車窗。水澤惠子和寺町俊明住在同一條街上的公寓。而且,在同一天晚上只是在不同的時間被搶劫。此後又同時去向不明。即便是事出偶然,也太過於巧合了。

橫路夫婦一定是被誰收買了,分別使用假名住進公寓,達到目的後,又各自回到故鄉,暫時觀察動靜,一待事件平息之後……

危險!

杜丘暗自叫道。收買人現在已經殺害了水澤惠子,下一步就要把魔手伸向寺町俊明。只有把兩個人都殺掉,才能使失蹤的知情人徹底銷聲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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