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去向不明。
安高則行和北守禮子把車停在通往陸前高田的340號公路旁。
周圍的群山已徹底做好了入冬的準備。群樹像怕落後似地,每過一陣風便抖落一批殘葉。群峰連綿的北上高原。
「沒希望了。」
禮子把視線投向寒風呼嘯的晚景。
「格羅可能已經進入這片北上高地了,它會跑到太平洋岸去呢還是穿過北上高地繼續向南?可憐的格羅,它連吃的也沒有呀……」
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
格羅離開高科家是十一月十四日凌晨兩點,已經兩天過去了。
北守禮子和安高在高科家住了一夜,他們放不下格羅有回來的可能這一線希望。聽高科說格羅連東西也不想吃,還發著燒。為救加田吉之進的女兒它已冒過一回死,正在快要恢複的時候又遭到襲擊,只好跳河逃生。從河裡上來以後又被高科的車撞了一下。災難一個接著一個,怎麼能不發燒呢?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格羅是憑它的精神力量活下來的。
禮子似乎看見了格羅發燒發得搖搖晃晃,拖著飢餓的身體在寸草不生的北上高地漂泊流浪的情景。
「我們在這裡等一夜試試看吧,如果格羅不回來,明天就開車到遠野市,從陸前高田進北上高地,如果運氣好……」
安高雖然這麼說,可他自己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運氣。北上高地浩如潮海,肯定以徒勞告終。
如果有運氣的話,不管是在青森車站、一萬石碼頭,還是八甲田山山麓,還有這次的花捲村旅館,格羅早就和北守禮子相逢了。正因為沒有這樣的運氣,所以在高科家也只以十分鐘之差撲了個空。
不僅是北北守禮子和安高運氣不濟,格羅自己命也太薄了。如果到陸前高田仍然沒有格羅的消息,安高覺得應該上京了。
「看來馬上要下雪。」
安高開著車看著鉛灰色的天空。
車窗刮水器上粘著一片枯葉。
安高回到高科家,有客人在等他。
「你在幹什麼呀,安高?」
來客一見安高便是高聲大嗓門的一句。
「你呢?」
安高和那人面對面地坐了下來。來者是北海道警察本部長細江十五郎警視監。
「這就是對老朋友的見面問候?」
高科英雄和北守禮子怕呆在屋裡不便,出去了。
「看來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出了什麼大事了吧?」
安高叼上一支煙。
「那還用說,我這個當本部長的都不得不找到這兒來了,你得替我想想。」
「這……」安高微微一笑:「什麼事?」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若是派別人來,你肯定不會聽,我嘛,這點面子總還是有的。」
「只怕也難以從命。」
安高輕輕地閉上眼睛,慢慢搖了搖頭。
「連我也……」
「是的。」
安高點點頭。
「安高,別再殺人了。」
「本部長。」
安高看住了細江的長臉。
「有誰給你施加壓力了?」
「首相。」
細江也盯住了安高的臉。
「結果又是個政治解決?」
「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是首相把長官喊去,叫讓你住手……」
「如果不服從就罷免我?」
安高平靜地問。
「聽說是這樣。國家公安委員長好像也在場。」
北守禮子送來了咖啡。
細江向她點點頭打了個招呼,接過咖啡。他發現禮子長得不錯,長臉蛋,五官秀美,身材也很豐滿。她穿著緊腿褲,若是換上和服還能更動人一些。
「那可是個有夫之婦啊。」
細江用下巴指指北守禮子剛走出的門。
「這方面你不用為我擔心。」
「你懂嗎,男人和女人這玩意兒……」
「怎麼,你吃醋了?」
「吃醋,我這個年齡?」
「那麼,道公安委員會——」
安高把話題拉了回來。
有權罷免警視正以上官級公務員的只有國家公安委員會。而且,國家公安委員會也不能獨斷獨行,要罷免一名公安官員還必須取得其所屬都道府縣公安委員會的同意。
如果北海道公安委員會不同意罷免,國家公安委員會也只好乾瞪眼。
「只能同意。」
雖說彼此是獨立的,但都道府縣公安委員會是決不會敢貿然和國家公安委員會作對的。
細江對此也無可奈何。
「本部長。」
「怎麼?」
「道公安委員會將查問罷免的理由,是不是?」
「這只是形式而已。」
「如果我拒絕接受查問,事情會怎麼樣?」
「……」
「道公安委員會的態度不是等待我接受調查,就是以我拒絕接受調查為理由同意罷免,兩者必居其一。我想請本部長做做他們的工作,作出等待的決定。」
「可是……」
「這麼點小事你是能辦到的。」
安高揮手止住細江。
「但是,你為什麼非要鬧到這個地步?牛脾氣再發下去你可真的會被罷免的。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一旦被罷免,退職金什麼的統統報銷了。
「首先,我必須為藏田弘行報仇。」
「他又不是你的部下。」
「那我為我自己報仇,我受到了他們的襲擊。」
安高端起咖啡。
「真拿你沒辦法。」
「這事還有關我們北海道警的面子,而且殺害永山雄吉的指令很可能是政府執政黨的某個大人物下的。目前我雖然才抓住一點微乎其微的蛛絲馬跡,但這條線的那一頭系著一頭巨大的丑怪是絕對不會錯的。我認為揭開這個案子才是我們道警的英雄本色,決不能因為受到壓力就讓案子不了了之,尤其是敵人還竟敢殺害警官,連我也受到了襲擊。我活到今天還從未做過面對挑戰不敢站起來應戰的事,我就是這樣活過來的,今後也無法改變自己。」
安高停住話,慢慢地呷了口咖啡。
「我決不中止搜查。如果這樣,罷免是勢所難免的。我並不害怕被罷免,這個思想準備我在著手偵破這個案子時就做好了。在目前這個當口我沒有時間去接受調查。如果接受調查後被罷免,豈不太窩囊了?」
安高苦笑起來。
一旦失去警察身份,偵破就更難了。手槍沒有了,就是有也無權開槍打死向他襲擊的暴力團成員。對方可是個連對警察都敢下手的強敵。目前還只是序曲,不久真正的強敵就要登場。那個暗殺藏田弘行的可怕的集團將堵住他的去路,罷免就意味著放棄偵破。
「是嗎?……」
細江雙臂抱起。
要想改變安高的主張是極其困難的,這他在動身前就想到了。安高是個九條牛拉不回頭的老頑固,他也是奉長官之命不得不前來說動說動看的。
——安高要毀了。
細江想。敢於違抗警察廳最高長官的命令,也拒不服從道警本部長細江的命令,他的前程是毀定了。
而且安高殺人也太多。殺人是第一線上的探警的事,上級警官是不能開槍打人的。
當然,安高如果最終逮住了殺害永山雄吉的兇手,揭穿以遠澤要一為首的政治家、政府權貴們的貪污事實,那就又作別論了。到那時候誰都別想碰安高一指頭。
還有,即使安高免遭罷免,敵人也太強大了。隻身對付巨敵的探警幾乎都要落個變成一具橫陳在海面、陰溝或者鐵路上的屍體的下場。這一點曾干過特別搜查員的安高心裡應該是十分清楚的。
莫非安高是因為老了,在追尋年輕時的夢。
細江看了看安高的臉。
他的臉是溫厚的,風度也不凡。這是一副很適合於銜著高級煙嘴、神氣地安度晚年的相貌。
細江緩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