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斗 第五節

花捲市西北側有一道湯澤壩。

從壩上流下的豐澤川在下游和北上川匯合。

從湯澤壩到花捲市之間是個很大的溫泉鄉。

豐澤川河灘上有三個少女正在那兒玩。

時間是十一月十一日下午。

三個少女一會兒扔石子,—會兒從這塊石頭跳到那塊石頭正玩得起勁。其中一個——加田克子——突然發現河中央有一塊紅紅的石頭。水流沖得那塊石頭不住地搖動,樣子簡直美極了。

這地方水不深,最多只沒到膝蓋。

克子撩起裙子一步一步朝河心走去。冬季的河水激得少女白皙的雙腳像刀扎似地疼。

水已經沒到膝蓋了。少女想把那塊石頭拿起來,可是石頭太大,她拿不動。克子死了心,正打算退回來,撩著的裙子一松落下來浸到水裡。

少女慌了神,驚叫一聲慌忙一直身。這個動作破壞了身體的平衡,克子一腳踏在一塊長苔的石頭上,一滑,仰面朝天地倒在水裡。

克子拚命掙扎。因為是仰面倒下的,她嗆了幾口水,這幾口水一喝可就壞了事。克子心一慌,動作失去了冷靜。等她好不容易翻身想站起來的時候,人已被衝到深水處。她剛站起身子腳一滑又跌倒了。若是鎮定一點還是能走回岸上的,可她已嚇昏了頭。兩次、三次,她站起來又跌倒,小小的身體漸漸被捲入河心的激流。

岸上兩個少女像凍住了似地僵視著水裡的克子。

克子被急速的水流時浮時沉地沖向下游。

兩個女少一起哭喊起來。

她們哭喊著跑離河灘,上路朝鎮里跑去。志戶平溫泉就在附近,兩個少女幾分鐘以後就跑到那裡了。

克子還在水裡朝下游漂去。

她喝了不少水,身子幾乎已經沉下去了。現在她已經沒有力氣掙扎,意識也已半朦朧。

能望見河流的山腰裡有一條狗。

那狗伏在樹叢里。從三個少女在河灘上玩的時候起,它就一直在看著她們。克子被捲入河心浮浮沉沉地朝下游衝去它也看到了。

那條狗自己也已經精疲力盡,體毛乾枯,身上的脂肪落盡。它瘦得皮包骨頭,形同餓狼。

它是格羅。

格羅已餓得奄奄一息,它知道自己快死了,情形和從北海道中標津搖搖晃晃來到去來牛時—樣。

腳掌磨破又長好,長好了又磨破,如今被石頭磨破的皮垂掛著,可是它沒有時間等它長好。那場和野狗魁首的惡鬥使格羅陷入了困境。耳朵已經長好,背上的傷口也癒合了,可是這兩處傷意想不到的消耗了它大量的體力。再加上它的腳掌也受了傷,它幾乎失去了奔跑的能力,不會跑就捕不到獵物,捕不到獵物身體就更衰弱。

惡性循環,每況愈下。

到去來牛海濱時就是這副樣子,體力的衰弱引起了相應的惡果,死亡正在逼近。如果到有人家住著的地方去也許還有什麼辦法,但格羅對人已極度不信,友人被殺,還遭過兩次搶擊。

格羅默默地看著下方,看著那瀕死的少女的雙眼裡閃出了悲哀的神色。這悲哀不是為那少女而生的,它那雙微綠的眼睛裡浮現出來的是回不到故鄉的自身的悲哀。當然它還能走,但它遇見的儘是陌生的土地,展現在它面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蒼茫大地。

它不知道已翻過了幾道山。它渡過河流、越過平原、穿過鐵路,也穿過公路,可是跑啊跑啊,怎麼也到不了自己熟悉的街道。

故鄉沒有找到,體力已經衰弱。

格羅站了起來。

他慢吞吞地鑽出灌木叢。前面是一片雜木林,它鑽過樹下的雜草跑下山坡。

等格羅在河灘上站定時,少女已衝出去好遠了。格羅跑到河邊喝了幾口水。

它離開河邊向下遊方向跑去。磨破了的腳掌疼極了,跑起來略有一些一瘸一拐的樣子。

在河流快要拐彎的地方格羅追上了少女。它跳進河裡,水流很急,格羅遊了起來。激流助了格羅一把力,它飛快地朝少女游去。它游到少女旁邊咬住了她的衣服。

它想把她拖回岸邊,可是少女太重了。激流想把她拖進死亡的深淵。要把少女從死亡的深淵拖回來是難的,可是格羅沒有灰心,還是死命地掙扎著往岸邊游。

岸邊有個男人一直在觀望。

他開車經過這裡,見有一條狗跳進激流,把車停住了。

他還以為那條狗是想過河,可是狗到了河中心後筆直地向下遊方向游去。

——是條蠢狗!

那人想,再往前就是瀑布了。瀑布雖不怎麼高,但下面是一個岩場,落下去斷然沒救。

狗靠近了一件東西。也許是破爛、垃圾什麼的吧,那人想。那東西一浮一沉的。狗咬著那東西拚命往岸上拖。那人心想,這條狗算是蠢極了,這不是找死嗎?

那人很有興趣地觀望著。

突然,狗和狗咬著的東西一起在激流中消失了。那裡有一塊大石頭,水到這裡形成一個很急的漩渦。它們是被漩渦捲住了。

「死了?」

那人喃喃自語。接下去馬上就是瀑布,完了,他想。他又看了一會兒,不見那條狗出現。

那人正要回車上去,突然停住了腳步。狗又露出了腦袋,嘴裡仍然咬著那東西沒命地往岸上掙。可是河水的衝力仍在把狗從河灘上卷回去,狗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接近了瀑布。這時候那人突然身子一震。狗咬著的東西被激流沖得浮了上來,水上出現了一雙少女白皙的腳。

那人衝下河灘沒命地狂奔,他一面走一面沖狗大聲喊,要它堅持一會兒。

那人衝進河裡,狗和少女已經衝到離瀑布十來米左右的地方。那人衝進齊胸的水裡,搖搖晃晃地總算抓住了少女和狗。抓是抓住了,但他自己也險些被激流衝倒。要是立腳不住,自己也有可能被沖向瀑布。他拖著狗和少女,小心翼翼地朝岸邊靠近。

聽到兩個少女的哭訴。有十幾個人跑著趕到了河邊。

人群中有加田克子的父親加田吉之進。加田是個大高個,是這個鎮的鎮長。他抱著克子放聲大哭。

克子死過去了。

這時候,鎮上的醫師趕到了。

醫師從加田懷裡奪過克子,把她放在河灘上做起了人工呼吸。他不時地往克子嘴裡吹氣,邊吹邊按她的胸脯。

不到一分鐘,克子的肺開始活動了。醫師一看克子恢複了呼吸功能便開始控水。

「喂,你這樣干有把握嗎?」

加田氣急敗壞地問道。

「放心,沒事,我可以保證。」

那個老醫師看上去確實有兩下子。

「出了事我可找你!」

加田狂吠似地吼叫著。

克子吐出大量河水,呼吸已經正常了。

人們圍著懷抱克子的加田離去。

河灘上只剩下那人和狗。

那人看了看狗。狗躺在沙灘上,瘦得皮包骨頭。也許是體力耗盡了吧,它一動也沒有動,雙眼半開半閉。

那人脫下衣服擰水。

「這幫人真太不像話!」

那人對加田十分不滿。連謝都不謝一聲,哪有這樣的人!

那人穿上擰乾的衣服,在狗面前蹲了下來。

狗看著面前的陌生人,細長的眼睛充滿了悲哀。

「我可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別擔心,我來照料你。」

那人把狗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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