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精母血不可棄也——太監自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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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瑣事我又要畫蛇添足了。
記得魯迅先生曾經說過,太監、姨太太、鴉片可以說是中國的國粹。這自然是反語了。既然是國粹,當然是源遠流長,蓋有年矣的了。單說太監這種畸形的怪物,伴隨著宮廷而誕生,在中國至少已經有兩千餘年的歷史。歷代政治的興衰常常與宦官有密切聯繫。我不懂歷史,更不懂政治,在這裡我只想記述幾段所聽到的一點太監的生活。
我常常自我反省:我算不得一個讀書人,讀書人要修身、齊家、治國,而我時常是掩卷深思,想入非非。例如,清初王譽昌寫的《崇禎宮詞》云:
風摧敗葉一時散,水漫浮萍隨處生;
莫笑杞人憂自劇,果然此日見天傾。
原注云:「時中七萬人,皆喧走,宮人亦奔進都市。」
此詩所寫甲申亡國的情形,比陸次雲的《費宮人傳》寫得還
清宮太監生動。明崇禎帝以為「君非亡國之君,臣是亡國之臣」,屢次下詔減膳。然而,在國破身亡之時,後宮裡居然養活著7萬太監,這足夠諷刺的了。但我不想說這些。我想說的是,在同一個時代里,凈身投靠的太監,竟有七八萬人之多,那麼凈身術之普遍,技術之精良,就可想而知了。清朝一代,閹人較少,而且選擇較嚴,由明代的從偏遠地區閩西、陝北選擇,逐漸集中到從魯北、冀中、冀南一帶選擇。據說凈身術也因此有南北兩派的傳說。刀兒匠們(凈身師,因為他們專干此缺德事,一般被貶稱為刀兒匠)也標榜門戶,以示祖傳。但凈身在漢代以前究竟是騸是割(騸是去掉丸,割是除去丸外兼割其勢),還不明朗。到了漢武帝時,「太史公(司馬遷)下蠶室去其勢」,就已經很明確了。蠶室是指的環境,溫度較高而不通風的屋子。去其勢,則指的是部位。可是,是刀割還是弦割(用硬弓雙細弦來絞),又不得而知了。可喜的是這位太史公雖已年近半百(據王國維先生的《太史公行年考》:天漢三年即公元前98年,遷四十八歲,受腐刑)。居然能夠跟著劉徹東奔西跑,朝山拜廟(見太史公《報任安書》),看來刀術後尚無不良後果。
北京城有兩位赫赫有名的閹割世家。一是南長街會計司衚衕的畢五,一是地安門外方磚衚衕的「小刀劉」,都是世傳,受過皇封的。他們倆全是六品頂戴,比縣太爺還高一級。據說每家每季要向清廷內務府供奉40名太監。各家都有一套完善的閹割設備。就在八國聯軍進北京的這一年,這兩家皇商的包辦機構被取消了。
閑話說得多了,還是讓老宮女敘述故事吧。
老宮女又坐在靠南窗子的座位上了。這是她的專座,挑米、做針線,借著窗子的亮光,她感到方便些。她確實是老了,眼睛由黑變成了灰暗色,眼角兩邊有赭紅的痕迹,可能是長年抱著火盆烤火留下來的,這也說明了她晚年不佳的境遇。但她說話還是那樣的文靜,從不搖頭晃腦,更不拍手打掌,總是溫和而又平靜地一句句地送到聽者的耳朵里。她說:「大約有這樣一段事。
「春天,過了清明節,我們就到園子(指頤和園)里去了。我們差不多由宮裡穿著棉衣服到園子,到再穿上棉衣服才又回宮裡。說實在話,我們喜歡在園子,不喜歡在宮裡,並不是貪圖園子的風景好,最主要的是在園子里規矩松,我們行動自由,可以有玩的機會。例如,挑選益母草。
「老太后年輕的時候,有血分上的病,要長年吃益母膏。她嫌東陵進貢的不幹凈,一到夏天就親自動手炮製。要制,就要天下第一。天壇、頤和園後山,都有這種草,足夠老太后製藥用的。過了端午節,就要開始擇采了。益母草有野麻似的長碎葉,高粱粒大小的白花,剛開的時候,花苞上微微帶點藕荷色,三尺上下高的莖幹,一株一株的很多。老太后晚年也常吃這種葯,說是活血潤腸提氣的。為了挑選方便,我們選擇適當的地點,在靠後山近的畫中游的西廊子底下。夏天,風從南邊吹來,舒舒服服的,地點又適中,又能討老太后的喜歡,所以老太監張福也時常來。小太監給張福沏上碗茶,他吸著關東煙,指揮著我們怎樣挑選。我是值完夜以後,睡醒覺,常到這裡來的。碰巧,在割的益母草里有棵大麻——不是蓖麻,不是野麻,叫臭大麻。大大濃綠的葉子,像手掌似地伸著。雪白鐘形喇叭口的花,向上有兩個未成形的果實,有小酒盅大小,圓圓的,用手一搓,葉子有股臭味。老太監張福驚訝地說:『呀!這是難得的好葯呀!也是我的救命恩葯呀!』他自己說漏了嘴,我們就問他為什麼是您的救命恩葯呀?
「老張太監深深地嘆口氣說:『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說人不揭短。咱們老祖宗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太監就佔了這第一條。誰要揭太監的短,我們就罵他不是吃人飯長大的。咱們大清國列祖列宗,對太監是天高地厚的,太監犯罪輕易不送菜市口,體恤我們已經挨過一刀了。我們非常的慘啊,沒法細跟姑娘們說。』張福斷斷續續對我們說了這些話。我們用眼睛看著他,等他說下文。
「『我的老家在直隸南部河間府。我們那地方非常窮,鹽鹼地不產糧食,人們窮得沒辦法,所以當太監的特多。因為世代相傳,當太監的人多了,於是也就出了相當高明的凈身師,人們尊稱他們為把式,俗稱刀兒匠。
父精母血不可棄也——太監自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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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身師是父子相傳的,據說各有絕招,但秘密決不傳給外人。凈身師對於太監等於和尚受戒的師傅,是終身的師傅。要凈身的人,先要磕頭拜師,然後才能凈身。不管以後有怎樣的榮華富貴,凈身師都要享受最高的奉敬。拜師的禮物最普通的是一個豬頭(或一隻雞)、一瓶白酒。另外,現錢多少要看家庭的貧富再商定,多半無現錢只是指著孩子本身說話,等將來有了升發,忘不了師傅的好處。
「『凈身師要和凈身者的家長或代理人訂立合同的,當時叫文書。請上三老四少作為證明人,寫明自願凈身,生死不論,免得將來出了麻煩,凈身師跟著吃官司。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凈身師等於投一筆資,等這個被凈身的孩子將來有了發跡,可以撈上一筆錢。所以凈身師現在搭點辛苦,賠上幾個錢,也不在乎。只要這張文書寫明白了,標明「自願凈身,分文不取」,後報自然是言外的事。可是私下交易,也有兩種價錢,保活的是一種價,管閹不保活的,又是一種價。
「『凈身的人至少要準備這些東西:
「『一、30斤小米,這是一個月的吃糧;
「『二、要幾大簍玉米骨頭(把玉米粒搓掉後的棒芯,燒炕用);
「『三、芝麻秸幾擔(燒成灰,清除穢物用,灑在下體部分地方,因芝麻秸灰最細,不燒皮膚);
「『四、半刀窗戶紙(50張,糊好窗子,使不透風)。
「『我的家最窮,窮到活不下去的時候,死活也就不在乎了。向左親右鄰化緣似地湊了20多斤小米,擔了幾擔柴,糊糊窗子,央求師傅給閹割。就這樣聽天由命,任憑死活了。拜完師以後,師傅就把我領回他自己家裡去。
「『凈身需要選好季節。最好是春末夏初,氣溫不高不低,沒有蚊子和蒼蠅最合適,因為下身不許穿衣服。
「『凈身的屋子在卧室外一個小單間,是用破磚和碎坯壘起來的。鄉下栽白薯先要用熱炕加溫發芽,凈身室就和白薯炕一起兩用。炕面必須用磚鋪成,一個來月的大小便,經常會灑在炕上,不用磚鋪是不成的,用土坯就會變成泥漿了。凈身的人要像鬼叫似地嚎三四天才能過去,不是單間誰家也受不了。
「『凈身屋子的炕上放有一塊門板,很窄,僅夠一個人躺下用的。兩頭用磚墊起,離炕有四五寸高。木板周圍是稻草,潮漉漉的。凈身的人要在一天前不吃飯,便於手術後一兩天不大便。這時候大麥已經拔節了。找好新的長一點的大麥稈,剪好了,剪口處要圓溜溜的。新大麥稈條軟,有水份,留作插入尿道用。門板中間有個洞,用塊活板,可以啟閉,為解大便方便。門板上中下都有套鎖,把被凈身人的手、腳、大腿都牢牢地捆住,因動手術時不許亂動,動完手術後,更不許用手亂摸,怕感染潰爛。
「『該正面說說臭大麻了。
「『臭大麻夏天長得很少,除非在山的陽坡面上。到立秋以後,廢土堆上,牆角亂磚瓦邊上,就會自然長出來了。它們都是零星的單株生長,越到秋涼越茂盛。藥用的大麻不是新鮮的,前一年秋後,把大麻連根拔出來,扔在房頂上,經過日晒和嚴霜打過,然後保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