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慈禧西行(三)

慈禧西逃時受過「恩寵」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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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順蔓說下去,據說西貫市的這個大戶姓李,是個開鏢局子的,習武出身,很有點俠義味,在這一帶很有點名氣。最值得佩服的,他派了個嚮導,姓楊,40上下歲,極精明。我認識這姓楊的,因為後來他一直送我們到張家口北,路途時間長了,所以有所了解。據說鏢車一到城鎮時,要大聲呼喊,叫亮字型大小,行話叫喊趟子,喊的人叫趟子手,姓楊的就是個趟子手。這些事都是沿途增長的新知識。

「騾馱轎很高,在轎尾帶有個腳踏凳,我們把腳踏凳拿下來,攙扶著老太后登著凳上了轎。老太后第一乘,皇上第二乘,皇后第三乘。就這樣離開了西貫市。又重新雇了輛轎車,給我們侍女坐。從此告別了蒲籠車,因為它走得慢,趕不上轎車的速度,所以不要它了。

「要記住,這是老太后第一件最寬心的事,自離開宮以後,居然有人給奉獻東西了,怎能不讓她老人家欣慰呢!

「我們當侍女的也總算熬過了苦難的第一夜。

「我說得太粗糙了,但大致是這個樣子!」

古書上說「窮猿奔林,豈暇擇木」。慈禧的夜宿西貫市,大有點這種意思吧!

(註:1986年6月7日《北京晚報》載有祖籍西貫市村李佩倫先生的《騾馱轎·西貫市》一文,稱:慈禧逃出北京,第一站是在西貫市村落腳。……西貫市是以李姓為大族的回民村,因它位於出西直門經海淀、溫泉,北上居庸關的道上,是南來北往要衝之一,故村裡為官、經商、習武者極多。光裕行本為李家開的鏢局,有東、西光裕兩個字型大小,慈禧倉皇逃到西貫,正值光裕東家李子恆在家,便把家裡的騾馱轎獻出。同村人楊巨川作嚮導,護駕西行。慈禧還朝不忘舊事,封楊巨川為引路侯,授李子恆為新疆伊犁縣令。此文可作參考。)

從昌平到懷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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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七月二十二日的早晨,我們陪侍著老太后由西貫市出發奔向了古長城。——那時,我們根本不知往哪兒去!

「七月的早晨,地上的水氣和天空的霧氣混雜在一起,看不清是晴天還是陰天,只覺得灰濛濛的一片。還是按照老太后的口諭,崔玉貴打前站。今天崔玉貴顯得美滋滋的,給他新添個幫手,那個鏢局子的嚮導姓楊的和他在一起。出發前,我和娟子側著耳朵聽他倆說私房話。兩個人都好練武,提起北京有名的教師來,他們相互還有些淵源,所以能說在一起。姓楊的又是個地理鬼,甚至某一處某一家,姓什麼叫什麼,他都很知底,尤其是這一帶練武的多,到了某一處,一報師門,馬上就能得到幫助。這正對崔玉貴搶陽鬥勝、好大喜功、又帶些江湖味的脾氣,因此,崔玉貴馬上拍姓楊的肩膀,管人家叫『兄弟』,不管人家歲數大小。崔玉貴就是這樣大馬金刀的性格。小娟子並不戴敬他,看他們走後,指著崔的脊背說:『沒陽壽的,狗都搖頭,滿嘴裡跑駱駝!就是他老子來了,他也會拍著肩膀叫兄弟。』這是宮廷里罵人的話,等於說:『該死,死了喂狗,狗都搖頭,滿嘴裡胡吹亂!』宮廷里不許說『死』、『殺』等髒話和不吉利的話。我笑著說:『你背後罵他幹什麼?』娟子也笑了,說:『我就是看不慣他那輕浮得意的樣兒。專會一套丑表功。』我說:『咳!他無家一身輕,路死路埋,道死道埋,樂一天是一天,跳牆掛不住耳朵,也難怪他這樣!』(跳牆掛不住耳朵,是老北京的土話,沒有一點牽掛的意思)娟子有多機靈,聽出我說話的氣味來了,揚起臉來搶白我說:『剛離開宮牆一天,你就滿嘴死呀活呀的胡唚,兩天沒睡覺了,你先眯糊會兒。』這是她的好意!

「真的,難得有片刻的寧靜!更難得我能和娟子在一起!

「去年,在我所謂的結婚時,娟子單獨送了我一份厚禮,我明白,這是向我告別的表示。相處七八年,同甘共苦的姐妹,勝過同胞,就在我將入地獄的時候等於給我一份祭禮,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婚後見面,她也沒提送禮,我也沒表示道謝,雖然有些虧禮,只是相對默默無言,好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這在常情可算不懂禮貌,我們倆就越過了這個界限。可每當我感情流露的時候,她總是用話給岔開。今天,我倆同坐一輛車,就是彼此不說話,也感到心裡頭有無限的溫暖,我恨不得抱住她痛痛快快地嚎幾聲,吐一吐我的酸苦。她那水晶般的心裡,早就明白這些,眼睛並不看我,沉思一會兒,寒著臉說:『你的心事我知道,現在還不到你哭的時候。——據目前看,咱倆的小命可能保住了,可留在宮裡的姐妹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將來咱倆回來,能給她們收收屍,鏟幾鏟土,祭奠祭奠她們,也不枉姐妹一場。還記得去年正月說書的說陳圓圓故事罷,城破被俘,六宮的人被趕著迎接新主子,『九殿咚咚鳴戰鼓,萬朵花迎一隻虎』。真要是宮城破了,我倒願意她們都死乾淨,一個不留,一朵花也沒有!我哭也哭個痛快,淚也流個乾淨!到那時你儘力地哭罷!就是願意隨她們去,我也不再攔你了。』她突然伸出兩隻手來,摟住我的脖子,渾身顫抖著大聲地抽咽起來。這是在荒郊曠野的車上。

「她就是這樣一位心直嘴快、熱心腸的姑娘!她無時無刻不在預想著宮裡遭受苦難的姐妹。

「抬頭一看,前面三乘馱轎高高地、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走著,我們是近侍,不能離太后遠了,馱轎以後就是我們的車。馱轎是個新鮮玩意兒,所以我們對它仔細地觀察。我想坐它並不會多舒服,因為它太高。轎車的轅子和馬的肩膀平行,軲轆上的車軸也不過離地二尺高,但馱轎不是這樣,它是用一個架子搭在前後的馬背上,架子呈井字形,井字上頭高高的有一個小屋,比轎車約高出二尺多。山路崎嶇,馬一高一低地走著,小屋也隨著晃蕩,人坐在裡邊也跟著一俯一仰的搖動,時間長了,老太后怎麼經受得住?但老太后始終隱忍著不言語。自從離宮以後,老太后很少說話。這是條上山的路,一步比一步高,遠遠的,但清清楚楚地看見兩個人,那是崔玉貴和姓楊的,他倆可以算是老太后的探馬或是頂馬罷!再看看老太后轎前光禿禿的,皇上轎前也是光禿禿的,兩位至尊沒有一個侍衛,只有兩個趕腳的腳夫,使我不禁低頭長嘆!

「平常日子,老太后去頤和園,大轎前面光鑾儀鹵簿就要排出一里路遠。別的不提,就說大轎前的頂馬吧,一排四騎,前後四排,不用誇有多威武了。一色的紅里透黑的馬,膘肥體壯,毛梢亮得出油,像緞子一樣。馬的額頭上一律系著紅纓子,嚼、環、鞍、革薦,配著鋥亮的銅什件,左右絲韁齊擺在馬鞍橋上,四匹一排,看著就整齊威武。最美妙的是馬邁的步子:當然這頂馬是為了給老太后護路開道的,就不可能離大轎太遠,所以馬要和轎夫們走同樣的速度,這就太難了。為了顯示馬的雄偉英俊,馬一律昂著頭,頭上的紅纓子要在一條線上,腳下要跨大步。妙就妙在這兒:當它們的蹄子似挨地不挨地的時候,慢慢地把蹄子一蜷,又縮回來約一尺五,實際上,邁的雖是一大步,而走的卻只有五寸,這樣就和轎夫的步伐相等了,所以永遠在轎的前邊,一點也不脫節。一隊馬,同樣地昂著頭,同樣地跨大步,同樣地往回蜷腿,又邁出同樣的尺寸,當馬的蹄子往回蜷時,那種嫵媚樣子簡直像綉女在做針線。這已經很可觀了吧?最奇特的是,馬在往後蜷腿的時候,腰隨著一扭動,肥肥的屁股跟著一擺,上面騎馬的人,也隨著馬的身子一齊扭,頭上戴的紅纓帽穗子一甩,蜷左腿往右擺,蜷右腿往左擺,煞是好看。這都是鑾儀衛費盡心力訓練出來的。再聽聲音,馬蹄子落地是「噠噠」的,轎夫抬著轎走路是「嚓嚓」的。噠噠嚓嚓,非常和諧。長長的柳蔭御路上,一點別的聲音全沒有,像軍隊演操似的整齊肅穆,這種聲音一直由西華門到達頤和園。天家的氣派,何等的尊嚴。這不過是前幾天的事,可眼前只剩下崔玉貴騎著個灰色的騾子給老太后轎前開路了。我正迷迷糊糊地想著,一睜眼面前是亂石荒山,前邊的三乘馱轎顫悠悠地走著,頭騾頸下系的銅鈴鐺沉悶的叮咚、叮咚地響著,一聲聲催人入睡。

從昌平到懷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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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越走越陡了,東西兩邊的群山擠壓過來。活像兇猛的野獸,從不同的兩側在奔逐著一個共同的獵物,終於頭頂衝撞在一起了。這個衝撞的地方,就是入山的山口,後來知道叫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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