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潰亂 第一節

風又刮起來了。

環繞在鹿澤庄四周的原始森林又開始沙沙作響。灑滿月光的樹林在沙沙的響聲中,將浸濕的水珠彈向地下,恢複了昏暗。

中原順站到了門口,人們默默地圍在他的身邊。

「不要出去,中原!這是無用的!」島崎打破了沉默,勸說著。

島崎明白中原的行為根本無用,只會是自己送死。

中原是個孤僻的人,可以說寡默的本身就蘊藏著力量。因為他對自己的行為充滿了自信,所以他不需賣弄語言,可以鎮定自若。中原早就在等待時機了。現在他終於瞅准了逃離的好機會。為了一億八千萬元他要玩命了。島崎認為他是自信過剩,寡默的人具有力量這不容懷疑。但是武田安造和大伴毅的死太慘痛了,中原要是出去,結果和他們一樣。

寡默的男人會早死的,對自己過於自信的人只能招致死亡。

中原一死,下一個赴死的必然是涸沼。島崎看得出來,涸沼也是個孤僻性子的人,他們三人的死也會把他逼上鋌而走險的境地。

如果涸沼再死去的話,剩下的男人不會再去赴死了。他們會靜靜地,不,在醜惡的瘋狂中迎接死神的到來。

島崎以為,都是松本重治提出什麼派人下山的提議把事搞糟了。武田安造和大伴毅要是不死,再攔住中原,鹿澤庄就是塌了,人們還有團結起來與狼搏鬥的力量。現在已經死了兩人,中原和涸沼要是再死掉的話,那麼留在鹿澤庄的人將會有什麼命運呢?

「為什麼攔他?不要攔他!我們必須有人出去。」松本重治對島崎提出了抗議。

「去也沒有用。」

「這種事不去怎麼知道呢?你看他準備了火把。野獸不是怕火嗎?」松本指著正在扎登山鞋鞋帶的中原嚷道。

「狼群患有狂犬病,它們可能已經失去了怕火的本能……」島崎平靜地反駁著。

「我贊成!應該讓他去當使者。他是銀行強盜,又是殺人犯,不被狼吃,反正……」井上五郎插了話。

「你給我住口!」島崎嚴厲地制止了井上五郎火上澆油的叫嚷。

涸沼卻什麼也沒說。他對人們剛才的爭執無動於衷。

中原過來取過鐵管,給頭上綁好的棉布點上了火。火把冒出一股黑煙騰地竄了起來。他輕輕地開了大門,走到院子,默默消失在黑暗中。

島崎走到窗邊看著中原出去的身影。

舉著火把的中原,大步穿過院子。這時,狼群跑了出來,有二十頭左右,奔跑在月光下,黑壓壓一片,就象是等候著中原出來似的。

島崎凍僵了一般,呆立在窗前一動也不動。他知道這是中原的最後時候。中原並不了解動物。稍有一點知識的話就應該明白不能用火作武器。曾發生過棕熊襲擊點著篝火的帳蓬的事例。棕熊襲擊帳蓬以後,一屁股坐在篝火上,悠悠地啃吃罐頭。得了狂犬病的狼群越來越瘋狂了;如果它們正常的話,就不會襲擊人了。

窗外傳來呼呼的風聲。

大家誰都沒有離開,也沒有人再開口說話,象是在靜靜地聽著風聲。松濤陣陣傳來沙沙作響。現在的松濤不久以後將變成撕裂大地的狂風;漫天的烏雲將會遮蓋住月亮;粗狂的雨珠也會隨之而來,不容你喘息的功夫,就會變成傾盆大雨。人們都在自己的心裡描繪著未來的光景,覺得中原的死將會招致暴風雨的迅猛到來。

中原站住不動了。這是剛離開鹿澤庄的路上。狼從前後圍了上來。他沒能看清這麼多的狼一下子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開始他只看到幾隻狼眼在火把的照射下閃動著,看去就象是螢火蟲的光點,有些微微發紅。狼群完全瘋狂了,它們的眼睛變成了亡靈似的暗紅色,仔細看去眼神是渾濁的。

中原將身子轉了一圈。這時他看到黑暗中浮動著無數狼眼的亮點,圍成一個圈逼近他的身邊。

狼群無聲無息地逼近了。

中原的神經麻木了,就象是細玻璃纖維突然凝固了一樣,全身的神經都收縮了。

他腦子裡閃過了逃回鹿澤庄的念頭,回頭看到近在咫尺的微弱的燈光,不由感到自己獨身來與大批的狼群展開肉搏戰是誤算了。從包圍上來的狼群的情況看,它們根本不懼怕火光,沖在頭裡的幾隻狼毫不躊躇地向他逼來。

狼一個個低著頭,露出鋒利的牙齒。在火把的輝映下,狼牙白森森的,嘴唇向上翻卷著,嘴的裂口很深,幾乎裂到耳朵邊上了,和狗完全不同。由於狼的嘴唇向上翻著,頭部布滿了兇惡的皺紋。它們的嘴裡都淌著口水。

狼的眼睛細長細長,象一片柳葉,向上瞪著中原。

它們完全不害怕中原手中的火把。

中原下了決心,火把無效的話就和它們拼了。他是下了和它們廝殺拼出一條血路的決心。這時他意識到這也是打錯了算盤。中原先前看到的狼群只有二十來只;當時去追大伴毅的就是這二十幾隻,撤回來時也只有那麼多。島崎安雄的話,他根本不信,什麼幾十頭,你大概看花了眼,把狗尾巴草也當作狼尾巴算進去了吧。他從心裡還這麼嘲笑過島崎。二十來頭狼我完全可以打散,實在不行就上樹。

然而現在晚了。中原的四周布滿了狼,其數目甚至不止幾十頭。他感到了沉重的脅迫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回鹿澤庄的路被狼封鎖了。

中原終於意識到下山是不可能的,只有打散狼群撤回鹿澤庄。主意一定,他大步向狼衝去。

「混蛋!」他揮起鐵管對準前面的一頭狼橫掃過去。狼一竄退到後面。鐵管揮動時,燒過的棉布餘燼散開,就象焰花一樣。中原進一步沖向前去,他要衝破狼群築起的牆壁。風颳得又大些了,每次揮動鐵管都聽到呼呼的風聲。

一隻個子很大的狼來到企圖突圍的中原前面。它象是蹲下身子在等待中原一樣,低著頭,張開四枝趴下,翻眼看著。

猛地一下,狼跳了起來。中原看到狼跳得那麼高,立即揮起鐵管。帶著烈焰的鐵管打到了狼的腹部。轉瞬間,狼被火焰包圍,變成了火獸。

中原聽到了狼的怒號聲,與他準備重新舉起鐵管時,左腿受到了襲擊,就象是被木棒打中了一樣疼痛麻木。狼咬中了他的腿肚;他把鐵管打到了狼的背上,騰起一片火焰。狼終於鬆開了中原的腿。這時,另一條狼竄到中原的左肩。肩部一陣劇痛,幾乎同時腰部也被咬住了。

中原踉蹌了幾下,兩條狼同時把牙齒咬在中原的身體上。狼的後肢爪子纏在中原的腰腿上支撐著身子。中原把火把插到了咬住他左肩的狼腹上,一邊插著一邊往回走。他絲毫沒有猶豫,哪怕是爬也要回到鹿澤庄去。

他用手摸著咬住了他腰部的狼,手指觸到眼睛。這一刻,他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手指上,朝狼眼摳去。中原的身體輕鬆了,狼都滾落到地上。

到處響著狼的狂嗥,它們瞅准空隙同時進攻。中原揮動鐵管亂打,有兩三次打中了狼的身體。但他的左肩麻木,不知道能不能把狼打死。

就這麼邊打邊退,總算分開了一條路。全身都麻木疼痛了,腿上、腰上、臀部、臂部……已經搞不清有幾處被狼撕開了皮肉。他突然想到了死。被狼叼住了腦袋的大伴毅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閃過。這麼死太無價值了。怎麼會是這種下場呢?我到底是為什麼練了這麼多年的身體呢?怎麼連驅趕狼群的力量都沒有了呢?我的自信為什麼一點都不起作用了呢?

——老天哪,這到底是為什麼?

中原竭力掙扎著,踉踉蹌蹌地回到了鹿澤庄的院子。

中江真澄在窗前發現了中原和狼群。

火把在院子里搖搖晃晃,周圍是黑壓壓的無數的狼。

火把垂到了下面,但它還在懶懶地朝空中卷著火舌。

「救命啊,你們誰快去救救他!」乾博子大聲叫著。

然而誰都沒有動身。

卷向空中的火舌清楚地映照著爬在中原背上的狼的影子,兩腿也被狼撕咬著。他全身的一半被狼覆蓋了。火舌無力地舔著那些狼。中原依然拖著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朝這邊挪動。實在是驚人的生命力和頑強的意志。真澄不明白中原為什麼還能站得住?

「開槍,涸沼君!快開槍,救救他吧!」島崎顫抖著身子催促涸沼。

涸沼涼介沒有回答。他無聲地注視著。手槍子彈還有五發,出去的話可以打它五條狼,但殺死五頭有什麼意義呢?中原已救不了啦!

突然火把又舉了起來。

中江真澄看到中原把鐵管舉得高高地。有一條狼咬住了他的頸部。身上其他部位也掛著狼。火把在昏暗的夜空中隨風擺動,照亮了中原鮮血淋漓的身體。他的衣服被咬得遮不住身體了。那些狼的臉上也沾滿了鮮血。

中原順還沒有倒下去,狼群縱情地撕咬著他的皮肉。它們咬的時候都是左右晃動著腦袋,似乎能聽到撕咬時發出的聲音。

火把掉到地上了,火焰被積水猛地浸滅,周圍恢複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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