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路 第四節

明月當空。

積水在慢慢地退去,道路的兩邊長著茂密的野草,秋蟲在萋萋的草叢中唧唧地叫著。

大伴毅大步朝前走去。出了院子踏上下山的道路不久,他估摸到這附近就是武田安造放槍的地方。

他有意無意地搜尋著屍體。估計不會有屍體了,飢餓的狼群咬死武田老人後,一定會連骨頭都吞進去。不過,至少會留下衣服什麼的破片吧。

沒有發現衣服的破片。雖說頭頂上有月光,但也辨認不清。

道路延伸進了原始森林,西邊是茂密的樹木。從鹿澤庄出來進入山道剛剛五十米遠的地方,大伴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看到前邊蹲著什麼。

——是武田安造嗎?黑暗中大伴睜大了眼睛。那黑黝黝的一團蹲在道路中央紋絲不動,看上去既象武田安造的屍骸,又象是一塊巨大的岩石。也許是暴雨從山上衝下來的大石塊吧。

大伴慢慢地朝那東西走去。他操起上右手的柴棒。他的柔道和劍道是有段位的;特別擅長於劍道。和野獸搏鬥柔道用不上,只能靠手裡的這根柴棒子,甚至覺得它比手槍還要頂事。這根柴棒此刻決定著大伴生死存亡的命運。

來到它旁邊只有幾米遠的地方,大伴停了下來,把柴棒舉過了頭頂。蹲在眼前的野獸兩眼放著青幽的凶光。這是一頭狼,在走到它身邊時也不動身子等待著。

狼依然一動不動,大伴故意邁著有力的步子朝它走去。

狼挪動了身子,從它那青幽的眼睛位置低下去可以知道,身體掩藏在黑暗中。

「來吧!」大伴猛喝一聲沖了上去。那團黑影騰地一下消失了。大伴抬頭看去,只見那狼高高躍起似乎浮在空中,在晴朗夜空的背景下,它的身影是那麼鮮明地橫在眼前。

「好吧——」大伴深深地提了口氣。狼在躍動,可以看到它的頭正沖著大伴的頭頂,那雙眼象寒星一般冷冰冰的。大伴對著那閃動的寒星奮力打了下去,右臂震得一顫。

一聲嚎叫,那隻狼掉到大伴的腳邊斷了氣。

前邊的路上,又出現了幾團黑影。

大伴沖了上去。右邊路上聳著一塊高大的峭崖,背後傳來無數動物奔跑的腳步聲。他扭頭看去,只見黑壓壓的狼群已追了上來。

他趕緊跳到路邊,將背靠在岩壁上,「好啊,來吧,你們這些畜牲!」大伴將柴棒舉到自己當眼的地方。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冷卻了,在血管中奔涌四流,似乎有一股風在每道血管穿來游去。

必須打開一條血路——大伴考慮著自己的行動。他打算打死幾隻後,再瞅個機會跑進原始森林,爬到一棵大樹上,調整好體力再一頭一頭地殺。不管怎麼說,對手也只不過是一群狼,總會把它們打散的。

現在已經形成了半圓形的形勢。看不出狼到底有幾十頭。只見黑暗中閃著數不清的青幽幽的狼眼。

周圍太安靜了,狼群保持著沉默,無聲地包圍著大伴。

沉默保持了幾十秒鐘。

突然靜寂打破了,眼前的一條黑影怒嚎一聲,刷地竄了上來,象流星似地對大伴發起了衝擊。大伴揮起柴棒打了過去,狼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幾乎在此同時,左右兩方又跳過幾頭狼來,捲起一陣駭人的嚎叫。大伴明白,他已經陷入狼群的嚴密包圍之中了。

犬伴將身子緊緊貼在岩壁上。他知道,只要離開半步就一切完了。前後夾擊是難以防禦的。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只有冷靜下來,才可能一頭一頭地將狼打死。否則,一旦露出破綻,馬上就會喪命。

大伴與一般的人相比的確很冷靜。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他靠著自身的勇氣和手裡的柴棒與狼群進行著殊死的搏鬥。如果手裡握的不是柴棒,而是一把長刀,或是利劍的活,狼群不值得可怕。他能把一柄劍舞得滴水不漏,片刻之間就能叫狼的屍首堆積如山,然而柴棒太鈍了。

大伴的眼睛不看遠處,只注意著自己身體的周圍。他揮起柴棒朝左邊襲來的狼擊去,同時用腳猛力蹬向從右邊衝來的那一頭。他一腳蹬在狼的腹部。狼嚎了一聲,回到原來的位置。大伴剛收住身子,又舉棒擊中了從正面撲上來的狼,而且正好擊中那傢伙的天門頂,它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在地上。半圓形的包圍圈不時左右晃動,擠在前面的狼窺伺著時機,準備撲上來。

大伴叉開雙腿站好位置,重新握好手裡的柴棒,體力綽綽有餘,幾乎連喘息都沒有。他並不感到恐怖,可以說這時已忘掉了恐怖,剩下的只有搏鬥的本能,在血管中來回竄動的那股冷風也停止了。

——我完全能和它們拼到底!大伴這麼想著。他已經打死了三頭,還不了解日本狼究竟是什麼野獸。眼前雖說有一大群,但是不能辨別狼的身體結構,只是感到象一頭頭大型的犬,他並不把它們看作是如何了不得的強敵。

從左邊衝上來一頭,大伴舉起柴棒對準了它;沒想到其他幾頭趁這個空隙撲了上來。大伴急忙收回柴棒,但是十分沉重,原來被一頭很死命咬住了。他還沒搞清這是從哪個方向竄上來的狼,便使出全身力氣向左右擺動木棒。狼群趕緊一起擁了上來,它們速度很快,動作敏捷,無聲無息地衝上來了。

「混蛋!」大伴大吼一聲,把渾身的力量集中到手臂上,揮起柴棒。但是狼仍然沒有鬆開,它將利齒深深地嵌進了柴棒中。大伴又感到冷風在血管里涌動。他看到左右的狼群兇猛撲來,情急中伸出右腿對準狼的腹部踢去,狼嗷地一聲鬆了口。

大伴重又揮起了柴棒。

就在這一瞬間,從右邊橫躍起一頭狼,對著柴棒高高跳起。大伴舉棒轉過身子,只要打下去,准能擊碎它的天靈骨。他用盡全身力氣打了下去。

柴棒從空中揮過。突然間,大伴摔掉木棒,用兩手捂住了臉。臉上掠過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不,是兩眼劇痛。

就在大伴揮棒打向狼的一瞬間,狼從他的頭上躍了過去。同時,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射向了兩眼。當兩手捂到臉上時,摸到了一片濕漉漉的液體;原來是狼在撲過去的那一刻,對他臉上撒了一股尿,那粘乎乎的酸性液體象利劍一般,弄壞了他的眼睛,如同幾枚小針插了進去。

眼睛睜不開了,大伴蹲到了岩壁下邊,使勁揉著。這時,心裡湧出了一陣絕望之感。

怒嚎聲在耳邊迴旋;兩邊大腿傳過一陣劇痛,揉著眼睛的兩臂也被咬住了,他感到手和腿在一瞬間象被活生生地擰了下來。

大伴放下了雙手,眼睛依然睜不開。他伸出失去知覺的手抱住了一頭狼,想憑臂力挾住狼的脖子勒死它。他摸索著狼的脖子。但,還沒等他找到,便感到自己的喉嚨管被狼咬住了。

大伴後悔不該離開鹿澤庄了,這個意念在他腦際間忽地一閃而過。

大伴倒下去了。狼群一擁而上,撲向他的身體,響起一片撕裂皮肉、咬斷筋骨的鈍濁的聲音。

皎潔的明月灑向大地,默默地注視著慘不忍睹的場面。

搏鬥從開始到結束,僅僅用了兩分鐘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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