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戰 第二節

晚上十時五分。

鹿澤庄又響起了一片驚呼聲。整個房體急速地傾斜。西側的兩間房早已只剩下框架,牆壁全部倒塌,屋頂也快落了下來,土沙流失加快,地基被大雨沖走,只剩那副架子支在地上。狂風象惡魔般地搖動著鹿澤庄。大廳的牆壁和玻璃也出現了裂縫,暴風雨正以強大的力量憾動著第三間房。鹿澤庄的每個房間都已擋不住風雨的浸襲,脫落下來的鍍鋅板和木板在狂風中哀號,那聲音使鹿澤庄每個人的心都縮緊了。

中原順讓井上薰喂他吃飽了飯。這會兒,阿薰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她的丈夫五郎離她遠遠地坐在另一角落裡。中原看出了井上薰躲避著丈夫,她的目光清楚地流露著對丈夫的嫌惡感。

井上五郎沒有能力保護新婚的妻子。齋藤在他臉上揍了幾巴掌。他就把妻子拱手讓給了惡棍。雖說他太弱小了,剋制不了恐怖,可作為一個男人來說,他已喪失了人格。他應該與他們拼了,即使被他們打得趴到地上,心裡也不會有失落感,再說。他要挺身而出,涸沼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然而井上五郎走錯了一步,他放棄了自己作為男人的自豪。他以為四個惡棍會制服涸沼,到那時他的反抗就意味著死。作為新婚的妻子來說,丈夫的背叛是難以忍受的屈辱。他心裡明白,他的軟弱將失去妻子;事實上,阿薰被齋藤當著眾人的面抱住,掀開衣服玩弄了乳房,而他只能在一邊噤若寒蟬。所以阿薰對他的蔑視是可以理解的。不僅是蔑視,阿薰對他完全絕望了,不管這事如何結局,阿薰知道自己已得不到丈夫的保護,當最後的災難來臨時,井上五郎會拋開妻子只顧自己逃命。

阿薰的眼裡閃著這種不信任感。他們是新婚後蜜月旅行登上赤石峰的,夫婦生活還沒有刻上年輪,不過由愛到恨的轉變,卻意外地來得這麼快。

中江真澄坐在阿鐵的身邊。

中原親眼看到了阿鐵對中江真澄非禮的一幕。當時真澄服從了他,那是出於無奈的服從。兩人剛才都離開座位出去了好一會兒,這其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按中原的判斷,中江真澄是敵視阿鐵的,她似乎對涸沼很感興趣,可是現在改變了,坐到了阿鐵的身邊。而且她對這一變化無意掩飾,一定是和阿鐵苟合了。

變化使人眼花嘹亂。中江真澄跟了阿鐵。井上夫婦反目,使得井上薰在這危難時刻六神無主,極力想尋求保護人。她是找涸沼涼介呢?還是大伴毅……

四個女大學生現在對阿平、阿梅的態度也緩和了——唉,這些女孩子已被逼得用身體去尋求男人的保護。

這就是自我保護的本能嗎?中原在心裡問著自己。

「各位,我想和大家商量商量。」又是松本重治。

松本被迫在眉睫的危機壓得吐不過氣來。鹿澤庄的覆滅看來用不了幾小時,或許就在這一二小時之內。颱風逐漸北上。暴風雨依然沒有減弱的跡象,不管怎麼說,都挺不到天亮了。

房子一塌,就意昧著所有人的末日來臨,誰都不可能生還。

「我們就這麼等死嗎?我們是人啊!有沒有什麼辦法,哪怕不成功,也應該試一試呀!」松本說著話,用眼睛盯著每個人探尋著。

「有什麼辦法嗎?」島崎也對大夥問道。

「有什麼辦法?」武田安造直愣愣地回答,「要有辦法的話,那就是大夥一起衝出去和狼拼了。要是不願意這麼辦的話,那就只好等房子塌了再說,到時候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武田安造已經作好了死的準備。他知道局勢已不可挽救,唯一掛心的是愛犬波蒂。他準備當那一刻來臨時,牽著波蒂衝出去向狼挑戰。波蒂會逃走的。從前聽人說過,狼跑不過獵犬。或許波蒂會甩開狼群逃出去,那樣他就是死也安心了。他打算用腰刀砍死它幾隻,拼到精疲力竭,當狼咬住他時,還要劃破狼的肚皮;這樣死才是安造的形象。

安造的大半輩子生涯是靠狩獵渡過的。他殺過無數的動物,有時甚至對打獵感到厭倦。他也抱有慈悲心腸,但迫於生計又不得不去殺生。到四十歲頭上,他的狩獵生活原本上是愉快的,可好景不長,兒子死於戰爭,緊接著結髮老妻也丟下他去了;妻子是被汽車撞死的。從那時候起,安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殺了太多的生靈,遭到老天的懲罰,可是他自己又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就這麼疑神疑鬼地生存下來,依然每天出沒於森林,不覺已到了衰老的歲數。

現在,他知道自己生命到了盡頭,覺得能同傳說中蘇醒過來的日本狼群同死已經夠了。他想,和這些狼搏鬥一番,再和它們一起埋沒到傳說中去是幸運的。

「和狼搏鬥的意見是輕率的。想想吧,我們只有七顆子彈,而且外面風雨交加,一片漆黑,這麼做只能算去自殺。我認為應該派使者下山求援。如果使者能摸到大鹿村,就算是暴風雨的天氣,警察或是自衛隊的特種部隊沒有上不來山的道理。問題不在於救援部隊來不來得及趕到,我們應該豁出去,只有這樣,才能顯示人的智慧,幸而……」滔滔不絕的松本說到這裡突然閉了嘴。

「什麼?」島崎安雄追問了一句。

「這裡有兩具屍體,把他們扔給狼就行了,十頭或更多的一群,兩具屍體夠了,然後趁他們搶食的時候,把使者派出去。」

「……」

「光說漂亮話是沒有用的,我們無論如何要活著下山。的確,把人的屍體扔出去喂狼是不光彩的,或許還會觸犯法律,但是法律並沒有規定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辦;法律只不過是解決紛爭的手段,重要的是我們活下去的問題。我槍殺了內藤幸一,不是我瘋了,是為了救大家所採取的必要措施。如果說制裁的話,我願為此接受制裁,但是問題並不在這裡,而在我們怎麼生存下去。」松本認為槍殺內藤幸一併不為過,倒是應該受到讚賞。他根本沒去想會不會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只想到如果因為他的提議使幾個人活著下山,輿論一定會大肆渲染檢察官如何機警多謀,全面支持他的行為,而把死者扔給狼群,只是為了拯救活人的正義行為。

「我不同意!我可是身負重傷的人,你們看吧。」阿鐵首先開了口。

「誰提你的名了?你說你有什麼用?要說你會幹的,不就是對女人動手動腳的事嗎?」松本無情地奚落了他一頓。

「好,我不跟你說。」奇怪的是,阿鐵這次競沒有頂撞。

「可是,松本……」島崎剛要開口,就聽外面不知什麼地方的牆又塌了一塊,發出沉悶的聲響,「你說,打算派誰去呢?」

不管派誰,都無疑是送死。

「從條件來說,需要體格健壯,而且意志堅強的人;進一步說,還要熟悉地形。」松本說著看了看涸沼涼介。

「我不能贊成!」島崎知道這是無稽之談。

「為什麼?你打算就這麼蹲著等死嗎?」

「基本上我不打算反對你的意見,可是我覺得有對事態認識不足的地方。」

「哦,那是什麼地方呀,你說說看。」松本從另一個角度考慮著島崎的反論;他認為只要擊破島崎的反論,將不會再有人唱反調了。

「我想從動物學的角度進行一些推論,不知妥當不妥當,也只好如此了。我們面臨的是八十年前就該絕跡的日本狼群的襲擊。這意味著什麼呢?——狼是純食肉動物,它們具有相當程度發達的社會組織,這是其特徵,不靠集體的力量,不能獵獲對方的食肉獸都具有這一特徵。所以它們不靠集團的力量就很難生存下去。我必須說,推測狼群只有十來頭的說法是非常淺薄的考慮。這裡還有其他根據。假設有數頭狼倖免滅絕,殘留在赤石山脈,至今大約有上百年的經歷。這一百年間可以經過幾代的交替。日本狼的平均壽命據推算有十幾年,它們一胎能產數仔,按這種方法訓算,它們應該是增加到了相當的數量。可是這裡有個前提,即為了狼群的繁衍生存,必須盡量避免近親相交,混血越重,狼仔就長不成,這麼看,少數殘存下來的狼群,只會急劇滅亡。可是,現實是狼群生存下來了,儘管我們曾認定狼已滅絕,但它經過近百年的繁衍,頑強地生存下來了。因此,我認為它們絕不僅只十幾頭,從開始我就認為,無論從最少的數字估計,也不會少於幾十頭。在這種情況下,把兩具屍體拋出去,能起什麼作用呢?……」

「那你還是說我們應該蹲在這裡等死啰,我不管什麼數量,就算有一百隻也是一回事。」

「我認為,不講策略地送死就算好辦法,不管怎麼說,首先是使者毫無疑問地是去送死,可以說是去自殺,所以我不能贊成這種白白送死的辦法。」

「所以我問你到底是不是想說,在這裡等死就是上策呢?」松本的嗓門越來越高。

「我明白鹿澤庄處在絕望的境地,可是我想,是不是有什麼突來的機緣,使暴風雨停止,或是中途減弱呢……」

「還有,你是不是想說,狼群也會突然從我們周圍逃走吧。」松本的語氣不無譏諷。

「是的。」島崎老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