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狼性 第四節

很低況的響聲,就象地層深處圓旋的、含混不清的響聲,轟隆、轟隆,叫人毛骨悚然。這響聲持續了足有兩分多鐘。接著又傳來一聲象打碎了什麼東西的聲音。

「不好,是地崩!」島崎安雄猛地站了起來。

他剛站起來,房屋就搖晃了幾下。搖晃得很劇烈,就象是強大的衝擊波穿過了整個房間,這一切來得很突然。

島崎朝西頭那間分給自己的房間奔去。他知道衝擊是從那裡來的,便匆匆跑過走廊。但他跑到走廊的中間就停了下來。走廊已變得彎彎曲曲,前面部分象斷了似的垂了下去,那堵牆已全部倒塌了。牆上的幾扇玻璃窗顯然是經受不住重壓和扭曲而粉碎了。

暴風雨傾瀉在走廊上。

「木板,快!木板和鐵釘!」是誰叫了一聲,腳步聲又折了回去。

島崎低著頭穿過了風雨交加的走廊。盡頭上那間房的隔板也壓扁走形幾乎就要倒塌。門打不開,只好撕破隔板上的紙鑽了進去。

島崎驚呆了。房間的西側牆倒了一半,整個房間嚴重地傾斜著,地板四處凹凸不平。房間已遮不住瘋狂的風雨,可怕地擺動著,那幾根支撐起來的柱子也不翼而飛了。

房間馬上就會倒塌。

島崎退著離開了房間,從那些倒塌的牆壁和裂開地板的大窟窿里,給人一種似乎就要湧出巨大波濤的錯覺。從那支離破碎不安定地搖晃著的地板,又使人聯想到了沉沒之前的渡船。

島崎回到走廊。

武田安造抱著木工工具和一些木板跑過。還有幾個人也在幫忙修補,大風颳得木板釘不上去。

「木板不夠,快去把塌塌米拆幾塊來!」安造大聲叫著。

幾個人從傾倒的房間拖來了塌塌米,然後頂到窗戶上,再用木板把它固定起來。牆壁上的裂口也儘可能地釘好,總算頂住了風雨。

過了半個多鐘頭,人們修整完畢,又回到大廳。

人們的臉色都很緊張。大廳里油燈的燈苗不停地搖曳,狂風從每個房間的縫隙中傳來,聲音是那般尖嘯刺耳,就象是幽鬼在泣號。

人們在爭論著即刻倒塌的那間房該不該馬上去修理,能不能修理,這麼不管,房間無疑會倒塌,而且倒塌的房間絕不會只那一間。

武田安造提議:「要修就快動手,趁現在還有一點亮,到夜裡就不行了。房子要是塌了,轉眼所有的房子都保不住。我說還是男人們都到外面去修房子。」也只能是這個辦法了,颱風一時半刻退不了,房子倒了,就算是沒有狼群,人也會凍死。

「可是,現在出去太危險了。」松本重治提出反對意見。「狼群在門外守著,人要出去它就會撲上來。外面的風雨叫人睜不開眼,出了門就會被它咬住;就算是咬不死,也會感染狂犬病。這事兒可太玄乎了,再說也不見得房屋一定會倒。」

「不。」安造搖頭反對,「房子絕對會塌的,它的構造本身決定了命運,一間連著一間。」

「可是狼怎麼辦?」

「大家抱成團和狼群斗!要是想活命的話,邊趕狼,邊砍些木棍來修房子。」

安造那有些嘶啞的聲音十分強硬。

「你怎麼想?」安造問著島崎老人。

「你說的很對。要是不修房子,這些房屋會連鎖反應似地全部塌毀。可是松本說的也不無道理,要是狼群撲上來也無可挽救。如果兩方都不能保全的話——我只能這麼說了,那就只有按大夥的意思去辦。」

「聽你這麼一講,我也無話好說了。」

房屋還在吱呀吱呀地搖晃著。

中原順看了看涸沼。

涸沼正兩臂相抱閉目養神。這個涸沼可真夠執拗的,內在的性格同樣表現在他的相貌上。這是個非常寡默的人,不,應該說是非常冷漠的人,他堅守不去干與自己無關的事這一信條。

其實眼下的處境不是與涸沼無關。患有狂犬病的狼群,在暴風雨中呻吟的鹿澤庄,這些與來到鹿澤庄避難的每一個人都直接相關,大家應是同生死共命運,在這個集體中,涸沼選擇了孤立。

在中原看來,這人有著直到最後都能開闢一條血路的自信。正是這種自信或是決心,才使涸沼毫不焦慮。這些正好與自己相似。中原也不恐懼,到了最後時刻他只要有能夠衝破暴風雨下山的體力,就不懼怕狼群。中原感到涸沼和他有著同樣的想法。

還有一個人的性格和他相似,那就是大伴毅。大伴比起涸沼來顯得更為寡默。

鬱悶的沉默又降臨了。

「走,我們再去好好看看房子。」島崎拿起手電筒對武田說:「能麻煩你一起去一趟嗎?」

「好吧。」武田安造也站起來了,其他人誰都沒動。

島崎和武田拆下塌塌米堵牆壁的房間,地面傾斜得更厲害了,到處露著釘地板的鐵釘,房間完全遮不住風雨。

看到這情景,島崎嘆息道:「我們已被逼入絕境呀!」

島崎又抬頭看了看天花板,那裡也是大窟窿小洞,屋樑歪歪扭扭,雨落得嘩嘩作響。

島崎靠近牆壁的殘破處,用電筒向外察看。原先砍來的幾根柱子塌掉後,那裡浮出一片空間。他心頭一陣顫慄,這房屋就象在懸崖邊上擺動一般!

安造與島崎並肩向外觀看。

「你看那裡!」島崎低聲叫了起來,同時向後退去。手電筒的光柱往大雨中只能照到很近的地方,只見一頭很大的、黑乎乎的動物從那束光柱中跳過,就象是什麼巨影突然橫過一片渾沌的青泥池的深處似的陰森可怕。橫穿過手電筒昏濁光柱的那團物體,眨眼間就消失到了雨霧之中。

安造也看到了,在他的眼裡,那物體除去是狼不會是別的動物。

——狼群將要突破房屋的崩塌口。

突然,手電筒光柱旁邊刷地一閃,停在一旁,那是一對眼睛,透過滂沱大雨一眨不眨,青幽幽的目光中飽含著殺機。

它就那麼與島崎手中的電筒光對峙著。

一股寒顫穿過了安造的身體。他十分熟悉野獸的眼睛,食肉獸透著青色或黃色的光,從不同的角度看去有時會是紅色的,這些是他常年見慣了的。可是眼前這對青幽幽的目光卻是安造頭一次遇見。

「啊!」島崎又一次驚叫著向後退去,只見一閃一閃的光束瞬間增多了,黑暗中又增多了幾對眨著青光的眼睛,而且只見目光不見身影。

驟然幾對目光改變了顏色,就象凝固的火苗閃爍著紅光。

「快走!」安造離開了牆頭,島崎已先出了房間,感覺到狼群會很快來衝擊這棟建築。

來到走廊,兩人又用塌塌米把房間堵死。

「怎麼啦?」松本重治急忙詢問回到大廳的島崎和安造。他們兩人都臉色發灰。

「那些傢伙就要衝進房間!」安造說。

「房間?!」乾博子驚叫起來。

「女人住口!」松本煩躁地對她大喝一聲。

「塌塌米是堵不住的,還是把什麼地方的木板拆一些來。」松本的目光惶惶不安。

「不用管它。」安造澡起獵槍說。

「就這麼不管?」

「對,讓它們來好了。它們要是敢咬破塌塌米衝進來,我至少能打死它三頭。在這兒干最來勁了。剩下的就交給警察了。」安造說著把身子移到走廊邊坐下了。

「教授!」齋藤喊島崎時也是綳著面孔。「你說,我們到底會怎樣?」

「會死的,誰都逃不掉!」阿鐵聲嘶力竭地叫。

「你給我閉嘴,阿鐵!」齋藤氣得面孔紫脹。

「哼。」阿鐵以執拗的目光盯著齋藤。

島崎看到阿鐵的雙眼象被畫筆塗過似的通紅通紅。

阿鐵沒有繼續吵嚷。

「我也很難預料結局如何,但我認為,鹿澤庄已堅持不到颱風中心通過。另外。武田說的狼群很快會衝擊房間也完全可能。大概……」

「狼群真的會衝進來嗎?」齋藤的語氣充滿了責難。

「我認為是這樣的。」本來在島崎的潛意識中有著抵觸日本狼存在的情緒。現在齋藤向他提出這一不容迴避的問題,也拿不出有根據的回答,但是他重視武用安造的意見。

武田安造不會從學術角度去思考問題。他只是常住深山的老獵師,但是獵人具有學者所不具備的獨到的見地,常常對野生動物的生態掌握著學者所了解不到的方面,而正是他對人們預告了狼群即將襲來。另外,島崎親眼所見的那些青幽幽的日光,也是他前所未見的。

所以,島崎明確地告訴齋藤——狼群將會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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