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惡魔 第四節

島崎安雄和武田安造出了門。

風雨怒吼著要把原始森林夷為平地。他們一出門就險些被狂風颳倒,沒邁幾步衣服就濕透了。

武田安造搶先到了頭裡。在他看來,島崎不過是位孱弱的學者,身材矮小,滿頭白髮。安造長年生活在山林,身體自然受到鍛煉,腰腿現在依然能與年輕人比試。他護著島崎奮力向前走去。

沒有發現被阿鐵刺傷腹部的動物屍骸。阿鐵的匕首在水中閃光。安造拾起了匕首,神經高度緊張。他認為那些野獸百分之九十可能是狼。他的理由很簡單,野狗不會使獵獸犬如此驚慌。

安造是獵人,對野獸自然比一般人要在行。赤石峰山麓自古就有無數的鹿群輛息地,野豬也很多。野獸多的道理就在於山裡含有大量鹽分,而動物常要聚集到出鹽的地方,狼也不例外。在這茫茫的南阿爾卑斯山,有不少可作狼的食物的動物。這片群山在全日本當數首位,它是公認的日本脊樑,所以安造認為這裡有供狼群生存的極好條件,隱藏、繁衍決不奇怪。

安造看到波蒂的神態,對自己作著解釋。

「你看那裡!」島崎本能地抓住了安造的手臂。

剛才還什麼都沒有的雨幕中,突然間閃出一對青幽幽的亮點,四周依然暗得如同深夜,大雨昏暗中,那對亮點象是鬼火。

安造急忙端起獵槍瞄準亮點。可惜島崎的手臂妨礙了他,沒能瞄準,一瞬間亮點消失了。安造擦了一把臉,飄潑似的大雨,象河水從身上流下,打得叫人睜不開眼。

猛然間,右邊又浮出了那對亮點,離他們已經很近了。

「快回去!」安造大吼一聲,同時對著昏暗的空間放了一槍。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高高躍起,也許是暴風捲起的樹枝,可安造感到那一定是狼的跳躍。

安造沒有把背轉向那些動物,他明白把背暴露給它們是何等危險。他和島崎相互依偎著,往後倒退,緩緩地往回撤。

「就是那種眼光。」安造低語了一聲,神經高度緊張。在四周昏天黑地的風雨中,又漂浮出幾對陰森森的鬼火,象螢火蟲似地一會浮現,一會又消失,神出鬼沒。

安造幾次端起槍瞄準亮點,然而雨點太大無法瞄準。

槍身在雨中模糊不清,待看清了槍身亮點消失了,捕捉到亮點時槍身又模糊了。雨沖得眼睛睜不開二三秒,只覺得溟濛的雨幕中,藏著無數野獸。

島崎和安造退回了鹿澤庄。

野獸沒有跟進鹿澤庄。

他們擦乾身子回到大廳。松本重治等不及了,急忙發問:「怎麼樣?」

島崎接過女大學生正宗思給他沖的咖啡,用雙手捧著取暖。

「沒找到屍骸。」

「問題是到底是野狗,還是狼?」

「這……」島崎一時難以回答,「我們只看到了它們的眼睛,它們把身體藏在暗處,只是,我覺得與野狗不同……」

「這麼說,還是狼嘍。」

「或者……」島崎很難斷定究竟是不是狼。他至今仍是日本哺乳動物學會的會員,隱退之前一直擔任理事。這個學會始終是否定日本狼殘存之論的。

剛才,島崎的確只看到那些野獸的眼光,也想得出明確的結論,可他不能把那些浮現在昏暗中的幽淡的亮點解釋成野狗。那些野獸明顯是要傷害他們兩男人,而且是帶著槍的男人,那絕不是野狗的性格。雖然他只看到一雙亮點,但是卻強烈地感到了那隱藏在雨幕中的野獸的濃重的殺氣。

「我看,已無可置疑。」松本看著低聲呻吟的波蒂,表情沉重地說:「那兩隊登山的年輕人,也是被狼群所害,此外沒有別的可以解釋。我對日本狼是不是虛幻的動物之類的事不感興趣,問題是日本狼仍然棲息在大山中,由什麼時候開始,在傷害著人類。我們必須商量一個萬全之策,共同抵禦它們的傷害。」

「我也是這麼考慮。」島崎無力地點了點頭。

「諸位還有何高見?」松本掃視了一遍其餘的人。

沒有任何人站出來回答。

「我看能不能這麼說……」島崎請求發言。

「不必客氣,快說說你的意見。」松本催促著他。

「看來颱風越來越猛,我們很有可能陷入暴風雨帶來的險惡狀態中。我想大家都明白高山氣象的嚴峻,一旦氣候惡變會持續幾天,這都不必由我來說……」

島崎看了看窗外。時間是下午三時,窗外卻象夜色沉沉,大廳里已點上了油燈。大雨象瀑布般從玻璃窗流下來,狂風搖曳著鹿澤庄。

「現在的建築處在危險的狀態,等暴風雨過去,我們至少要在這裡停留兩天。我剛才說了來到門外的那群野獸是不是野狗,當然無法確認。那麼我們假定為狼群,本來,狼是不會主動傷人的,但是除一種情況外……」

「什麼情況?」松本插進來問。

「狂犬病。」

「狂犬病,怎麼……」阿鐵驚叫著站起來。燒酒被他喝完了後,他臉色難看地靠牆站著,這會兒又回到椅子邊。他驚恐地問:「喂,是真的嗎?你說的!」

「這是我的推理,並不是絕對是這樣,但我必須說這種可能性很大。如果那些是日本狼的話,狼群已經瘋狂了,它們已經分不出善惡。眼下,它們還有群體的統領殘留在狼群,這是種族維持的本能,但不久會失去這種本能。」

「失去本能,這又是怎麼回事?」

「只剩攻擊心膨脹起來,就是說只有瘋狂殘留下來。我想,很快它們會變成一群餓狼。」

「……!」松本說不出話來。

「這群野獸也染上了致命的病。如果不是這樣,它們不會傷害人,這就是犬科的特徵。如果失去了這一特徵,它們就會瘋狂地攻擊人。它們沒有獨自捕獲獵物的能力,於是它們襲擊家畜,傷害人類,自己走向覆滅的深淵。歐洲曾發生過狂犬病狼群襲擊村莊,村民們用大鐮等農具與狼搏鬥了三天三夜。這是我的推測,眼下的這群野獸正走向同樣的過程,我們必須提防。」

「那麼,到它們徹底瘋狂,需要多長時間?」松本的聲音很低。

「我想不會很久。」島崎想起了那些亮點背後的濃重殺氣。

「這麼說,它們會衝來嗎?」

「大概會這樣的。」島崎點了點頭。

「那怎麼辦才好呢?」

「大家團結一心,共同對敵;還有就是但願這座房子不塌毀,我很遺憾……」島崎所說的遺憾有兩種意思。一種是說,防禦的方法只有求助於房屋不塌這個消極之策,而一旦房屋倒塌將會不可收拾。

另外一點是對狼群的哀憐。在他接觸過的哺乳動物中,還沒有一種動物象日本狼那樣莫測高深。它們突然滅絕,竟連一張完整的毛皮都沒剩下,這就使學術界越研究越不明白,總也跳不出推論的圈子。如果這些形同虛幻的狼群果真存在,那實在是太寶貫了。可是,隱蔽在日本屋脊赤石山脈深處的最後的日本狼群,隨著出現卻面臨著新的滅絕,這似乎太殘酷了,最後種族的滅絕的輓歌使島崎心胸發悶。

他在想,是什麼竟使秘境中的最後狼群傳播了狂犬病呢?是人們涉足到深山林中留下了足跡,一些人不負責地飼養了狗又拋棄到深山中;深山中的狗增多,才帶來狂犬病毒了呢?不管怎麼說,近年絕跡的幾種動物,哪一種與人的摧殘沒有聯繫呢?現在涌到鹿澤庄的野獸群,倘若是日本狼群,也就是說它們在臨終之際,將向人類挑起瘋狂的死斗;島崎對此感到深深的悲哀。

「你的子彈還有幾發?」松本問武田。

「還剩四發子彈了。」武田安造低沉地答了一聲。安造是受村辦事處的委託出來打野豬的。最近,這一帶的野豬猖獗,常出來毀害莊稼、家畜。安造一般出山只帶少量子彈,常常一天也用不上一、二發。

「涸沼君,你的手槍呢?」

「有五發子彈。」

「一共有九顆子彈。」

「少在那兒啰嗦!」阿鐵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天花板,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你們都聽著,要是老子得了狂犬病,你們一個也跑不掉,我要讓你們全部喂狼,你們記住好了!喂!教授,你快告訴我,我是不是得了狂犬病,快說!你要是欺騙我,我決不饒你!」阿鐵竭盡全力捶打著桌子。

「我告訴你,快別撒野了。」島崎喝乾了杯里的咖啡。

島崎想,沒有必要隱瞞,應該告訴他,免得疑心暗鬼地惹麻煩。他鎮靜地對阿鐵說:「假如那群野獸患有狂犬病的話,你大概很難逃脫,一定也會罹病。」

「你,你說什麼?」阿鐵的臉象哭一樣難看,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一屁股坐到地上,椅子跟著倒下,發出咣當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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