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惡魔 第一節

島崎也在觀察波蒂。

島崎是哺乳動物研究的專家,當然對犬類的生態也頗有研究,他還親自餵養過狗。現在,武田安造在注意了波蒂的神態後,斷言有什麼異常的事情已迫近鹿澤庄。安造老人是位獵手,而獵手正具有學者所涉及不到的實際經驗,所以絕不能輕易否定他的話。

可是,島崎對武田安造的話不能完全相信。波蒂的驚恐之態的確不同異常。它高高地揚著鼻孔,用嗅覺探查著什麼。狗有感應自然變異的本能。如果波蒂本能地探尋到了天變地異的先兆,它一定會竭力掙脫離開這裡,跑到門口,用爪,用嘴去撬開大門逃脫出去。可現在波蒂完全沒有這種舉止,相反從它毛髮的的倒豎和尾巴垂地的樣子,可以知道根本不願出門。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武田,」島崎小聲問道:「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我還不知道。」武田安造抬起滿是皺紋的臉慢慢搖了搖頭,「不過,有什麼東西正向這裡迫近。」

「那您說會是什麼呢?會不會是泥土崩塌之類的自然現象呢?」

「不對呀!」

「……」

「剛才波蒂狂叫的那會兒,也許不是預告石壩崩塌的消息,它早就嗅出了什麼東西……」

「可是,在這種暴風雨中……」

「這我就不清楚了。」武田安造愁眉不展地又搖了搖頭。可現在波蒂明白無誤地嗅到了什麼。這在安造漫長的狩獵生涯中尚為第一次。

「你們快看,那兒有個什麼東西!」一直看著窗外的乾博子尖叫一聲退到後邊。她用雙手捂著臉對大家說:「是個什麼動物,站在那裡!」

大家都擁到窗口向外看。

阿鐵看了一陣說:「哪來的什麼動物?」

「有嘛!在雨里那動物就那麼立著,很大個呢。」

「你冷靜些。」島崎把驚慌的乾博子拉到椅子上坐下。

「我確實看到了嘛。」

「是個什麼樣的動物?」

「象豬,或是熊,就是那麼樣的動物,它站在雨中,死命盯著我們這邊,真的!」

突然,波蒂停止了狂吠。

大廳恢複了寂靜。

「會不會是那個東西啊,五郎,啊?!」井上薰突然驚慌地問丈夫五郎。

「什麼『那個東西』啊?」

「最近,這附近不是有五個男女登山者失蹤了嗎?你忘了咱們在赤石小舍住下時,登山的人不都這麼說嗎?有的說是山神啦,有的說是宇宙人(UFO)的基地在這啦什麼的,該不會……」井上薰本來就白晰的臉上更是失去了血色。

「這是什麼混帳話!」松本重治不屑地責備道,「你也說是有山神呀,還是宇宙人的?」

「是呀,真是廢話!」那個叫齋藤的暴力團小頭目也贊同松本的話,「真是莫名其妙,狗叫一陣就這呀那的!我說,你們都有什麼毛病吧?那條狗只不過是膽小的狗罷了!我說呀,還是甭管它叫不叫好吧。」

齋藤說著話,眼睛卻盯著井上薰的胸口。她的浴衣和棉袍的胸口沒扣嚴,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膚。井上五郎發現齋藤的眼光不對,急忙悄悄拉過妻子。

熊或是豬?——安造明白都不是,熊也好,豬也好,所有的野獸都對氣候極為敏感,它們絕不會在如此惡劣的氣候中出來溜達。它們往往在大颱風到來前幾天就能察覺,這時,它們會留下食物,穩穩地躲在各自的巢穴中。

再說,它們也不會在中午時分來到人居住的地方。

那麼,乾博子到底看到了什麼呢?

安造還搞不明白。現今,棲息在日本山野中的野獸,還沒有能使獵犬驚慌失措的。波蒂是只出色的獵犬,對付野豬、鹿、熊最為得意。假若乾博子看到的確實是野豬或熊,波蒂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它是具備著這種血統的良犬,也受過這方面的專門訓練,沒有讓獵犬驚恐的野生動物,這不會錯的。

安造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霧。

安造也聽說過兩撥登山人員失蹤的傳言,也聽說可能是山神或宇宙人搗的鬼。安造從沒細想哪種傳說更準確。山神的傳說自古就有,特別是在南阿爾卑斯山麓一帶的村野傳聞更多,他也不是不信,不過安造清楚在山野迷路後會招致什麼結果。

在山裡死的人總是脊背朝上。

安造從來都是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當然,也相信自己的經驗。在安造的一生中,有過多次悲慘的境遇。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愛妻,自己身邊親近的人都離他而去,唯獨他活下來。現在,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對於自己的人生來說,沒有了困惑,也沒有欲求,只有這茫茫蒼蒼的大山野嶺是他依存的人生場所。在這狹窄的人生場所,也沒有使他心煩意亂的東西存在,覺得自己對什麼都看得那麼透徹。今天,第一次有了使他解釋不清的現象,或是難以理解的事態臨近了。

安造轉過身來。

波蒂發出低微的呻吟。它不叫了,腹部貼在地面,揚著頭,瞪著驚恐的眼精。它就以這種姿勢,從喉嚨深處擠出難以叫人忍受的呻吟。看來,它不會停止這可怕的呻吟。

「他媽的,這蠢貨!」阿鐵惡狠狠地踢了波蒂一腳。波蒂挨了一腳站起來了,它對阿鐵張開了利齒。

「唉,你他媽還想咬人?!」阿鐵拔出匕首怒吼著。

「給我住手!」安造的獵槍對準了阿鐵。

「嗬,想動手嗎?死老頭!」阿鐵的臉扭曲了。

「你要想死的話。」安造平靜地回答。阿鐵要敢撲上來,他會開槍的。安造不是狗被踢了能保持沉默的人,這隻獵犬已是他唯一親近的生靈。

「老頭兒,你會後悔的!」

「不要到前面來!」安造用十分嚴厲的語氣叱吒著阿鐵。

「你要怎麼著,老混蛋!」阿鐵弓下腰,順勢張開腿。

「認錯就饒了你,要不的話,就殺了你!」安造開始勾起操在板機的手指。

阿鐵的臉綳得緊緊地盯著安造。

島崎緊張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他想武田安造也許真的會擊斃阿鐵。阿鐵在他的威逼下已經畏縮了,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如果我貿然插進去,這傢伙可能會以我為擋板,揮刀去剌安造。

他看了看涸沼。涸沼沒有一絲介入的表示,若無其事地靜觀著爭執。

島崎發現齋藤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插進了懷裡。

松本默默地看著。他在考慮著如果武田安造擊斃了阿鐵,如何全力保護安造。

中原順知道齋藤的手在懷裡握著手槍,但他知道齋藤不會輕易開槍。他開槍的話,涸沼不會袖手旁觀。均衡破壞,鹿澤庄很快將要變成亂戰後的修罹場。顯然,齋藤如拔出手槍,他不會對準老人,只能對涸沼。這一點涸沼心裡也明白,當然,誰都不希望修罹場過早到來。

中原認為齋藤現在不會動手,結局只會是阿鐵認錯了結這場爭端,而武田安造是不會中途撒手的。

時間在緊迫中一秒一秒地過去。

而在這時,波蒂的呻吟又激烈了。它已經不再對著阿鐵,而是視線又轉向門外。窗戶很高,波蒂只能看到牆壁。實際上它正是對著牆壁劇烈地呻吟著。

「別開玩笑了!」阿鐵氣哼哼地叫著:「你看好了!」阿鐵向門口跑去。在門口他幾把扯下身上的棉袍和浴衣,渾身只剩下一條短褲。他把匕首銜往嘴裡,就穿著短褲衝出了大門,霎時間消失在磅礴的大雨中。

島崎看著窗外,阿鐵的身影一閃就不見了。他沿著公路跑去。欲認錯又不能的阿鐵被武田的殺氣震懾了。而波蒂的呻吟救了阿鐵。阿鐵的出走的確表現了他的勇氣,看來他身上還多少有些忠俠之氣。

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這是一聲劃破暴風雨的尖銳地慘叫。

武田安造持著獵槍衝出了大門,向風雨中衝去。在跑過大廳時,島崎清楚地看到他左手攥著兩支葯夾。

武田消失到雨幕中了,幾乎同時傳來「砰」地槍響。就象是抹去槍聲似的,暴風雨一陣緊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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