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念之五情熱

陸寄風帶著眉間尺奔離了荒野,既然不能去平城觀,那麼他只好將眉間尺帶往自己所住的府邸之中,以免再遇干擾。他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與眉間尺商討個明白。

陸寄風與眉間尺奔出了一段路,才放開了他,在前面領路,兩人一前一後,以極快的身影閃身進入府邸書齋,陸寄風關上門,沒讓任何府中仆侍守衛知道他回來了。

眉間尺張望四壁,笑道:「你哪來這麼大宅院?你當官啦?」

陸寄風滿佩服他一下子就猜了出來,便點點頭承認。眉間尺眼中微現驚異,道:「這可真是奇事一件。」

眉間尺雖然桀驁,卻也是心思細膩之人,他見這處華宅的書房並無多少經書,不像一般附庸風雅的官員,就算不讀書,也要把書房弄得到處是書,以表現自己的學問,就猜出這間華宅的主人生性自然淡泊,應該是陸寄風。只不過武林中人竟會受官銜,而且由宅第的外觀看來,還是不低的官,那無論如何還是令他有幾分意外。

至於陸寄風為何願意接受官位,眉間尺也懶得問,他相信陸計寄風必有他的充分理由。

見陸寄風陰沉沉的樣子,眉間尺也知他心中在想什麼,便微笑道:

「你不相信我說的?」

陸寄風大聲道:「沒錯!弱水道長死在我面前,還是我親手把屍體交給停雲道長的,他如果沒死,瞞不過我!」

眉間尺道:「哼,瞞不過你?他有一萬種方法可以瞞過你!」

陸寄風道:「你憑什麼認定弱水道長沒有死?你有證據嗎?」

眉間尺會那麼有把握道出這件聳人聽聞的事,那一定是手上握有極有力的證據,誰知眉間尺道:「我有十成的把握,不需要什麼證據。」

「你……」陸寄風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好,你就說說為什麼你這麼有把握。」

眉間尺正要開口,門外突然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和僕人在走廊急奔,管家著急地問道:「中領軍大人怎麼不在房裡?誰知道大人去了哪裡?」

僕人的回應聲都是茫然不知,管家急得跳腳,叫道:「千綠姑娘呢?千綠姑娘也不知大人下落嗎?這可怎麼好……」

此府的管家與僕婢都是朝廷賜的,這幾日以來陸寄風根本都還不大認識他們,不過他素知這位管家已服侍過好幾名三品以上的官員,十分穩重能幹,如今急成這樣,必定是發生了大事。

陸寄風推開書房的門,道:「我在這兒。」

管家一見陸寄風居然就在書房,又驚又喜,驚的是他剛剛明明就已經找過書房,卻沒見到人,怎麼會一下子就冒出來了?不過反正人在就好,他也不去想那麼多了。管家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他面前,屈身跪稟:

「大人,萬歲聖駕親臨,請您到街門迎接。」

拓跋燾竟會突然間親自到臨,令陸寄風有些吃驚,回頭一望身後的眉間尺,眉間尺揮了揮手要他先去,陸寄風只好先隨管家出去,有什麼事回來再說。管家指使僕人們七手八腳地替陸寄風換上官服,又指派了幾騎隨從出府,到領軍府外的街門等候皇帝的聖駕。到底在宮外面見皇帝的儀節是怎樣,陸寄風也不大明了。

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竟會勞動御駕親臨?

雖然這有點讓陸寄風感到意外,可是對魏的國人來說,卻不是什麼奇事。拓跋燾生性極為好動,精力充沛,平日幾乎不需要多少睡眠,除了朝堂之外,想到什麼就會突然間只帶幾名隨從輕騎出宮,到臣子的家中討論國事。有時御駕巡幸外地,回都之時,連皇宮都還沒進,就先到臣子的府第談論他的想法。朝中受重用的臣子都已經習慣了拓跋燾這樣的作風。

陸寄風才至門外,拓跋燾的前行隊伍已至,拓跋齊騎著駿馬守著的華車,一定就是御駕了。

陸寄風下馬步行上前,近侍宗愛以玉鉤掛開御簾,車內的拓跋燾露出面,微笑道:

「陸寄風,你可起得早。」

陸寄風暗想:「知道皇帝要來,起得不早也得起,難道叫你明天再來嗎?」

拓跋燾又道:「今日已是國師齋醮的第九日,你隨朕同赴法會,一同為國祈福。」

陸寄風應了聲是,便告退下去,他才一上馬,內侍便牽著他的馬將他引到御車旁隨駕。

陸寄風這才知道來到平城的這幾天都見不著寇謙之的原因,原來他在行祈福法會。自從寇謙之被奉為國師之後,便時常舉行漫長浩大的祈禱儀式,每次參與者上千人,規模之大,世所未有。

儀駕行進之中,車中的拓跋燾不時轉過臉與陸寄風說話,問他祖先之事,陸寄風自小時常聽父母說起,便將所知告訴拓跋燾。

拓跋燾聽得悠思不已,道:「原來你是賢人之後,難怪清拔不群,崔先生所說的中原門戶品級,是有些意思。若是我大魏也有這等嚴密的品級之分,必能使人人重視家譽、激勵風俗。」

陸寄風心裡想:「那是你不知道門戶等級的弊病才這麼說!」但他也不置可否,拓跋燾又道:「我大魏國威縱橫,但為何就是不出像崔先生、盧先生那樣的人物?便是缺乏了門風熏陶,以致野性難脫,總不似個朝廷。如今的局面,北方有蠕蠕、燕夏等國,南邊有宋,確實是應該以戰略為先,但有朝一日朕統一了南北,光靠武力是不能讓你們漢人服氣的。」

沒想到拓跋燾已經想到將來該如何統御漢人了,這份自信與偉略,令陸寄風不由得猜想著拓跋燾究竟是雄才大略,還是狂妄自大?

畢竟自古以來,胡人再強盛,對漢人來說都只視為一時的災難,沒有人會將之視為定局。就連胡人自身也沒有統一南北的自信,以至於從前平定了整個北方的秦國符堅,在南征之前也飽受自己的族人質疑,他的潰敗,更是堅定了「胡人不可能統治天下」的普遍想法。

拓跋燾這份自信是從何而來,令陸寄風很感到意外。

陸寄風道:「胡漢不同俗,再說中原三輔暫時被夏國所佔,只要將夏國驅逐,收復長安,便等於是有了天下,這對萬歲來說,有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萬歲何必深入宋國那樣的南邊低濕之地,棄近取遠?」

陸寄風說得很委婉,但是拓跋燾聽多了臣僚的場面話,何嘗聽不出陸寄風的用意只是希望自己打消侵略南方的主意?拓跋燾笑道:

「陸寄風,你認為朕就像原始的胡人一般,攻城取國,只為一時劫掠嗎?」

「微臣並無此意。」陸寄風道。

拓跋燾笑道:「普天之下皆為王土,對朕而言,南方也是國土。朕想治理漢人,又有什麼不對?」

陸寄風不便再說什麼,只好應而不言。

拓跋燾道:「你們漢人所恃,不過是三皇五帝,三皇五帝難道全是中原人?天下有德者居之,並非漢人居之,再說,我大魏立國已有百餘年,始祖元皇帝征服百部,控弦二十餘萬,遠近肅然,莫不震懾。我魏國的開基史傳,並不遜色於赤帝之子!」

陸寄風並未聽過魏國開國的歷史,也有點好奇地望向拓跋燾,他想起拓跋燾曾以鮮卑話和拓跋齊談到舞玄姬的事,不由得聯想到:魏的國史,會不會和舞玄姬有什麼關係?

只聽拓跋燾感嘆地說道:「朕自即位以來,便想修訂國史,但是朝中文武不識朕意,總是敷衍了事,所編國史不是歌功頌德,便是向壁虛構,有朝一日,朕一定要親眼見到國史修成,讓天下萬民知道我皇魏也是傳承受命,源遠流長的!」

陸寄風道:「萬歲深思熟慮,修編國史確實是件大好的事。」

事實上陸寄風想的是讓拓跋燾把心思放在修史上,總比只想到侵略戰爭來得好。而編修國史,讓漢人也了解魏國的傳承,確實也是減少胡漢差異的好法子,總不會再把魏人視為茹毛飲血的嗜殺之輩。

不料拓跋燾說道:「陸寄風,你先祖陸機、陸雲,都是以文采揚名,想必你的詞賦造詣也是家學淵源,若由你主修國史,於意云何?」

陸寄風嚇了一跳,忙道:「微臣對文理一竅不通,就連詩書都未讀過,可真是貽笑天下了。」

拓跋燾笑道:「是嗎?」便不再提此事。

車駕往東南郊而行,遠遠地就看見起了一座高大聳天的五重巨壇,簡直要與蒼天相接一般,氣勢睥睨地矗立在平野遠山之間。

陸寄風心中不禁暗嘆,通明宮的第三代弟子在魏國會有這樣的地位,難怪停雲道長對弱水道長心折佩服。

車駕越近,便越看得見五重高壇外已經張出華幕,代表道家的青色帳幕綿延不見盡頭,幕前兵馬陳列,青旗招展,陣陣裊裊青煙籠罩著,只見更顯得肅穆。

極目所見,除了朝中重臣之外,更有成千上百名道士成方矩排列,通明宮在平城有這麼多的弟子嗎?陸寄風不由得懷疑了起來。高壇之旁設立著許多眼花繚亂的樂器,但樂工們竟都穿著道服,不知道是樂工還是道士。最前首則有數十名捧著法器香爐等物的道士,面無表情,十分嚴肅。

拓跋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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