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言笑難為因

兩人奔出簾帷,外面是重重花園與迴廊,弱水道長道:「往東!」

陸寄風立刻向東疾奔,前面的通道有一小隊穿著鎧甲的兵士荷著刀劍經過,弱水道長低聲道:「氣沉腰間、足底放虛,真氣上提,躍至屋頂。」

陸寄風也照做,沒想到兩足一蹬,身子竟筆直地飛上半空,陸寄風嚇了一大跳,叫出了聲,這麼一叫真氣便散,又跌了下來,「砰」的一聲,摔在極硬的廊瓦上,便往下滑,幸而及時伸臂扣住屋脊,才止住了下滑之勢,已嚇出一身冷汗。

不過他這麼一聲驚叫,又砰地撞在迴廊頂端的瓦上,已驚動了衛士,馬上腳步聲大作,鏘鐺鎧甲聲中,有人以鮮卑話叫道:「什麼人?」「刺客!快圍住三面的門!」「別讓刺客跑了!」

陸寄風小心翼翼地慢慢蹭動背部,挪到高處,將弱水道長拉在懷中,以劍刃挑斷綁在弱水道長手腕上的絲帶。弱水道長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的功力全被毒性制住,無法幫你,你聽我的口令而行。」

陸寄風點了點頭,弱水道長道:「先往南走……」

陸寄風道:「可是現在我們在屋頂上,怎麼走?」

弱水道長喘著氣道:「以你的功力,飛檐走壁不是問題,你……別往下看,就當成是在陸地上走路就成了。」

陸寄風放眼望去,更是驚訝,此地一片黃色琉璃屋瓦連綿不盡,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他從出世以來,從沒想像過有宅院可以大到這種程度!重重飛檐此起彼落,間夾著聳天的樹木枝椏,處處是樓閣園林,掩映重疊,乍看之下壯觀無比,再多看一眼便會發覺屋宇雖多卻不雜亂,似乎是井然有序地順次而建,氣勢莊嚴。

不知由何處湧來了一大群穿著制服的衛士們,在各個通道巡視檢察,人聲喧赫,到處是刀光劍影,就算是一頭小兔子也跑不出去。

陸寄風心下著慌,想道:「這些人的服色,比官兵還要講究,難道……這裡竟是皇宮大內?」

果然有人喝道:「聲音從仙后宮傳來的,去看看有沒有閑雜人等!」

另一人忙道:「等等,仙后宮是不能隨便靠近的。」

「可是萬一仙后有了差錯……」

那群人議論之時,弱水道長低聲道:「你……還不走?」說完便暈了過去。

陸寄風沒法子,只好不再往下面看,不管一切地往南奔。可是才奔出了沒多久,屋檐已到了盡頭,轉向西方。

他不知要往何處去,只好不多想,就往西走。陸寄風一路上只顧往人較少的地方而奔,漸漸地人越來越少,他也放慢了腳步,略放下心。可是說要下去,他也不敢,只能待在琉璃瓦上,靜聽著下面的動靜。

軍甲與行進聲已杳不可聞,陸寄風不辨東西南北,不知身在何方,不由得感到心焦。

他轉頭看著懷中的弱水道長,臉色蒼白,呼吸微弱。

陸寄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緊緊抓著弱水,屏息靜待他醒來。

突然間又聽見大隊人馬往這個方向來,陸寄風叫苦不迭,暗想:「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他悄悄探頭往下看,下面是個極大的花園,小池上飄著幾片榆葉,也映出陸寄風,陸寄風連忙縮回頭,以免被人從水下的影子看見了他。

他突然聽見一聲極低的驚呼,這聲驚叫才一發出就自己收了回去,就算是在地面上也不見得聽得見,但是陸寄風內力深厚,什麼風吹草動都聽得一清二楚。這聲低呼來自女子,而且是年輕的女子。

陸寄風又慢慢地探出一點頭來,廊內立刻奔出了一個小小人影,詫異地往上看,嚇得陸寄風再縮回去,心裡怦怦直跳。

那是名小宮女,她本來是閑來無事,望著池面發獃,卻猛然見到有個人頭從瓦檐探出來,嚇了她一大跳,她以為自己眼花,驚叫了一聲就連忙掩住嘴,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可是陸寄風又探出頭來,又被她瞧見,她才肯定屋頂上真的有人,而奔出迴廊,想再確認一下,陸寄風這麼一縮頭,她看得並不真切,也已有八九分把握,並非眼花。

陸寄風心跳極快,行跡已露,如何是好?

遠方那大隊人馬奔了過來,小宮女連忙退至道旁跪下,不敢抬頭。

一人嗓子尖啞,道:「止駕。」眾人便停住了。

陸寄風大氣也不敢透,這批人就在他身子底下的廊道,他不敢起身移動,以免發出聲音,或是又被映出身影。

那嗓音尖啞之人想必是名內侍,說道:「蕊仙,你過來。」

小宮女應了一聲,腳步輕輕地走上前幾步,輕道:「奴婢叩見萬歲。」

一陣低沉的男聲「嗯」了一聲,便沒說話。

傳令內侍道:「蕊仙,你守在仙后宮外,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物經過?」

陸寄風身上冒著冷汗,緊張到極點,因為身上都是汗,在滑不唧溜的瓦上極難穩住,不知不覺間竟往下滑了寸許,嚇得他急忙抓穩屋脊,手一滑,又差點沒抓穩而摔下去。

叫做蕊仙的小宮女顫聲道:「沒……沒有,什麼人也沒見到……」

內侍道:「稟萬歲,宮女未見可疑人物經過。」

聲音低沉的男子開口道:「朕要問仙后的安。」

他們都是說鮮卑話,陸寄風心知此地應是北魏的深宮大內,那麼應該是在平城,而廊內之人既然自稱朕,自然是此時北魏的皇帝拓跋嗣。

陸寄風聽著他的聲音雖然年輕,可是卻干啞而真氣不足,心想:「我以為魏國軍力強盛,應該都是勇猛善戰的武人,可是這皇帝似乎身子不太好。」

在歷史上,拓跋嗣以三十二歲盛年病亡,明元帝拓跋嗣在十七歲便平定清河王之亂,被群臣擁立即位,也是以才幹聞名於世,算得上是個英主。此時他只有二十八九歲,正當風華盛茂之年,沒有人會想得到他壽命已不多了。此乃後話,暫不多表。

陸寄風實在不明白為何會身在此地?這也只有離開之後再細細地想,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脫身。

內侍領了旨意,上前道:「稟仙后娘娘,聖上向您老人家問安。」

殿內傳出一聲極低的應聲,道:「皇上有什麼旨意嗎?」

那聲音雖低,瓦上的陸寄風卻被嚇得差點又滑下幾寸,那聲音纏綿細柔,不是舞玄姬還會是誰?原來自己慌不擇路,竟陰錯陽差的又繞回原來的地方。

內侍道:「方才有些微騷動,可能是刺客闖入宮裡,已四下防備了,恐驚擾仙后修行,皇上特地來探問娘娘的安。」

舞玄姬道:「我這裡平靜得很,請皇上勿念。」

陸寄風暗想:「這個皇帝絕對料不到騷動就是從這裡傳出去的,也絕想不到方才仙后在和人幹什麼勾當。」

拓跋嗣親自發話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請仙后安歇,朕不敢多擾了。」

舞玄姬淡淡應了一聲:「去吧!」

拓跋嗣恭恭敬敬地後退了幾步,出了小園,才轉身而走。

見拓跋嗣那恭敬關心的樣子,陸寄風實難想像舞玄姬何以有此地位?胡人風俗原本就重母輕父,但舞玄姬是個淫蕩的妖怪,會有這樣的身分真是奇怪極了。

底下的人群足音漸遠,陸寄風並沒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害怕。剛剛人雖多,從他們的氣息之中,陸寄風可以肯定沒有對手。如今他們都走了,聽舞玄姬聲音自若,那麼自己傾力打了她的那一掌,根本沒有傷到她,萬一她追了出來,自己和弱水道長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惴惴不安之時,那小宮女細碎的腳步聲又小心地傳了出來,陸寄風從高處望下,見她纖細的影子挪至廊外,好奇地仰首對著上面張望。方才她冒著欺君之罪,替陸寄風隱匿行蹤,也算個救命恩人,因此陸寄風也探出了頭,對她一笑。但自己一手要拉著弱水道長,一手要抓緊屋脊,也挪不出手向她作揖道謝,只能以笑示意。

蕊仙雙眼睜得極大,好奇地看著陸寄風,並不害怕,回以微微一笑。

殿內又傳出舞玄姬的聲音,喚道:「蕊仙,你在做什麼?」

蕊仙忙道:「奴婢來了。」

她急忙低頭進了殿內,只聽舞玄姬道:「蕊仙,你進來寢殿,給我捶捶腿。」

「是。」蕊仙應道。

殿內的聲音,即使只是重一點的呼吸,屋頂上的陸寄風也聽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他以為舞玄姬和自己一樣,也能什麼都聽得見,更加不敢亂動,想道:「她要捶腿,那大概是要休息了,等這妖女睡著了我才能離開。」

陸寄風憑著印象,隱約記得由方才的房間出到廊外,經過了不止一間隔間,舞玄姬的寢殿應該在更深處。此時突然聽見蕊仙的一聲驚叫,道:

「這……這……好多的血……啊!仙后,你……」

接著便沒了聲音,陸寄風大急,不知蕊仙出了什麼事。

舞玄姬冷冷地說道:「小鬼,你在屋頂上,以為我不知道么?」

陸寄風一凜,還是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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