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登降千里余

陸寄風盯著弱水道長,只見他端坐蒲團之上,雖然面帶溫和的微笑,但是一雙清澈如寒冰的眼瞳,正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陸寄風一時之間眼睛竟移轉不開,弱水的雙眼裡似有某種力量,讓陸寄風難以思考和自主。

麟陽君依然拉著陸寄風的手臂,道:「師父,他……」

陸寄風心頭一驚,想起了眼前之人是敵非友,自己摔下絕崖這麼多天,不知劍仙崖上發生了什麼事,解功室竟會有通明宮的人。通明宮找上了劍仙崖,卻不見師父人影,恐怕他現在已凶多吉少。一思及此,陸寄風大急,就欲設法脫身好去尋找師父的下落。

誰知他心念甫動,眼前一花,竟已被點中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根本無法逃跑。陸寄風更是驚駭,連是誰點中自己穴道,他竟然都來不及看清楚。

只見弱水道長依舊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像是連動也沒動過一般。但陸寄風心下雪亮,一定是弱水道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了他的穴道。陸寄風登時更加焦急恐懼,想不到弱水道長武功這麼神鬼莫測,而通明宮的人突然間便已登佔了劍仙崖,看弱水道長好整以暇的神態,更讓陸寄風擔憂,不知師父是不是已經遭到他們的毒手。

就在陸寄風心中亂成一片之時,耳中聽得弱水道長問道:

「這位小道友,你怎麼會被困在這石台底下?你是被眉間尺所囚嗎?」

「我……」陸寄風才一開口,及時想起他是敵非友,便閉緊了嘴巴,不發一語。不知為何,弱水道長的態度雖然十分溫和,卻有種逼人不得不服從他的力量,讓陸寄風差點就要回答他的話,告訴他地底下的事。

見陸寄風緊閉著嘴的樣子,弱水道長奇道:「你怎麼了?」

陸寄風只是搖了搖頭。

弱水道長又問道:「你是劍仙門的什麼人?」

陸寄風依然只是搖頭。

麟陽君道:「師父,我看這小子賊頭賊腦,八成是劍仙門的弟子!」

弱水道長道:「劍仙門向來只傳一人,眉間尺未必這麼快找到傳人。」接著便柔聲向陸寄風問道:「小道友,你是劍仙門的什麼人?還是被抓上來服役的?」

陸寄風一味搖頭,暗想:「若是我告訴他我是劍仙門的弟子,他不知會怎樣對待我,我什麼也不能說,就給他來個一問搖頭三不知,讓他莫名其妙!」

麟陽君喝道:「師父問你話,你聽見了沒有?」

他聲如洪鐘,手中勁道又大,震得陸寄風耳中生痛,手臂也被他捏得快要斷了似的。

弱水道長道:「麟陽君,休驚嚇這位小朋友,他不想說就別逼他。」

說著,便不理會陸寄風,徑自轉頭望向解功室的石壁上的解剖圖示及文字,神情凝重,許久,才嘆了口氣,道:「罪過,真是罪過。唉!咱們出去吧!」

「是。」

弱水道長飄然起身,一身深藍色道袍有如幻影般閃了出去。

麟陽君突然一巴掌「啪」地打在陸寄風臉上,陸寄風被打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響,只聽見麟陽君惡狠狠地低聲道:「賊小子,你以為裝啞巴就沒事了?師父太過慈祥,可是想用裝聾作啞這一招對付我,還早!」

陸寄風憤怒地瞪著麟陽君,被這一巴掌打得頭昏眼花的他,硬是連哼都不哼一聲,想道:「打一個穴道被點的小孩子,你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師父也好不到哪裡去!」

麟陽君拉著陸寄風的手臂,將他扯了出去。通道外就是陸寄風的房間,陸寄風見自己的房間整整齊齊,似乎沒經過一場爭戰或是被翻找過什麼,那麼可見弱水道長在此如入無人之境,並未受到多少攔阻。這更讓陸寄風憂心師父的安危。

麟陽君才拉了陸寄風要走出去,弱水道長俊挺的身形已經又飄然而入,臉上神情有些怪異,道:

「先別出來!」

麟陽君一怔,道:「怎麼?」

弱水道長神情惻然,嘴唇一動,低聲道:「眉間尺回來了!」

「什麼?」麟陽君的口氣里,滿是困惑,卻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

弱水道長道:「外頭的人全死了。」

麟陽君瞪大了眼,弱水道長續道:「咱們只進了密室一會兒的時光,眉間尺便回來將此地所有的人都滅了口,可能是為了守住什麼秘密。唉!這些人侍候了他這麼長久,他怎忍得下心……」

陸寄風心頭疾跳,滿心不敢置信,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師父絕不會這樣!」可是話到喉頭,他又隱隱想到師父個性陰沉,也許真的親自殺了所有的仆侍也說不定。

弱水突然望向陸寄風,道:「你的臉怎麼了?」

陸寄風頰上火辣辣的,就算沒看見也知道一定是紅腫了,麟陽君一窘,拉著陸寄風的手暗自加了勁,陸寄風知道若是告狀,絕對會多吃苦頭,遂笑道:

「我剛剛在地洞里不小心撞著兩隻老鼠,一隻肥肥壯壯的,一隻瘦瘦長長的,那頭瘦瘦長長的見到有人就先走了出去,那頭肥肥壯壯的老鼠把地洞當成自己的地方,見我闖進來,便撲上來咬了我一口,我閃避不及,自己反倒撞到臉。」

弱水道長聽他七纏八夾,約略猜到一些,瞪了麟陽君一眼,但也沒說什麼,伸手一點,陸寄風的兩腳與雙手登時恢複了知覺。

弱水道:「麟陽君,你跟我來。小道友,你暫且待在此地,不要亂走。」

麟陽君跟在弱水背後走了出去。陸寄風東張西望,雲拭松送他的那把佩劍掛在床邊,他急忙取了劍佩在身上。明知自己絕不會是弱水道長的對手,但有了劍護身,他還是略為感到安心。

沒多久,麟陽君又入內,道:「過來!」

陸寄風跟著他走了出去,一到前廳的空地上,便嚇了一跳。那名服侍過陸寄風的老婦以及其他兩名男僕的屍體,一字排開,都是一劍斃命,個個都還睜著眼睛,屍體尚未僵硬,顯然才死去不久。

陸寄風雖不喜歡這些人,但是一想到他們侍候了自己一場,眨眼間便都化成屍體,不由得心下慘然,難以置信。

弱水道長看了陸寄風一眼,見他眼神惻隱,弱水道長似乎察覺了什麼,而垂目沉思。陸寄風連忙提起精神,暗自提醒自己:「這個叫做弱水的道長,眼光銳利,我千萬不能讓他發現我對這些人的死有何感覺。」遂板起了臉,望著地面。

弱水道長溫言說道:「眉間尺怕這些人說出什麼,而殺了他們,小道友,你逃過一劫,真是萬幸。」

陸寄風打了個冷顫,只見弱水道長逐一為這些人合上眼皮,撒上化屍粉,點火燒去,閉目合掌地輕念著安魂讖文,聲音里有著無限悲憫。

陸寄風耳中聽他喃喃念著:「……吾患吾有身,生有生五苦……」不由得又是一陣鼻酸,想起疾風道長,再看著那熊熊烈火,思緒萬端,不知道是不是師父真的殺了他們?這幾天劍仙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抬眼,只見弱水道長劍眉微蹙,冠玉般的面孔被火光映得如籠上輕霞一般,俊美不可方物,登時又看傻了,暗想道:「天下間怎有人長得如此好看?雖是個男子,竟和祖師爺是不一樣的好看。」

屍體焚畢,麟陽君才道:「師父,現在我們在明,眉間尺在暗,如何是好?」

弱水道:「再等下去,我不相信無法感化眉間尺。」

「他連近侍都殺光了,怎麼可能放棄兩門之間的深仇大恨?」

弱水道長不疾不徐地說道:「兩門之間本無深仇大恨,真人也未曾殺死過任何一個劍仙門的掌門,總是打敗了他們之後,留他們的命讓他們回去。想不到這麼多代以來,每一個拖命而回的劍仙掌門人,全都死於自己的單傳弟子之手……」

陸寄風一愣,心頭疾跳,幾乎不敢相信。

弱水道長續道:「……就為了破解真人的功夫,劍仙門的弟子不救垂死的師父,反而親手弒師,裂屍解功。唉!也許是他們自己命令弟子這樣做的,如此愚行,何苦來哉!」

弱水道長的話,正觸及陸寄風不欲殺生的仁心,弱水道長見陸寄風的表情陰晴不定,溫言道:「你既怕我們,也是無妨。只是目前還不能放你離開,請你擔待幾日。」說完,伸手一點陸寄風的睡穴,陸寄風登時知覺全失,眼前變得黑暗一片。在失去意識之前,還清楚地聽見弱水道長的聲音,說道:

「我想眉間尺未必會放過這孩子,咱們得保護他……」

陸寄風迷迷糊糊間,不知睡了多久,在一陣交談聲中緩緩恢複了知覺,起初無法分辨說話的人是誰,等漸清醒之後,才聽出了是兩個人的聲音:

「貧道好話說盡,道友還是不肯悔悟前非嗎?」

另一人聲音粗啞,道:「哼!通明宮全是假仁假義之輩!」

陸寄風聽著這較粗的聲音似覺耳熟,一會兒便認了出來,是師父的聲音!

陸寄風睜開眼睛,自己躺在床上,透過屏風的間隙望去,背對著自己的黑衫身影,駝背蒙面,確實是師父,但是背上的衣服一片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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