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形骸久已化

不知過得多久,陸寄風才悠悠醒轉,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想起自己墜下山崖。

他張眼四顧,眼前已是星光閃爍的夜晚,自己竟已昏迷了一整天。陸寄風慢慢起身,所幸手足筋骨都沒有受傷,只有些瘀痕及擦破的皮肉小傷,衣服被勾破幾處而已。

陸寄風仰首一看,眼前的山壁高聳,盡頭雲煙飛拂,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自己由這麼高之處摔下,竟沒有摔成一團爛泥,實在不可思議。

陸寄風嘆了口氣,靠著山壁坐下,一面行功,一面讓自己冷靜。真氣在體內行了一遍小周天,陸寄風稍感精神奕奕,腦子也更加清楚。他漸漸平靜,回想起自己坐在大石上的情景,確定是有人將他推下去的。他直接想起是那名青衫客,他一定是沒被師父打死,又回到原地,殺自己出氣。

他想起曾經見過眉間尺躍下這片絕崖。難道由那片大岩躍下,有法子安然無恙地抵達谷底嗎?

陸寄風仰頭仔細地看著高處,雖然不見盡頭,還是決定一試,便將真氣上提,發足往山壁奔去!

他一口氣不換,筆直上奔了幾百尺,便無以為繼,只得抓住突出的山岩,身子攀在半空中,略事喘息。

陸寄風再度運功調息,又往上奔了百來尺,便無法再攀上去了,抬頭看高處,依然沒有盡頭。

陸寄風只好放棄攀壁,慢慢地貼著壁面而下。經這麼一攀壁,雙手已傷痕纍纍,陸寄風環顧周圍,石礫雜草,荒蕪至極,不辨東西南北。

一陣微弱的青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陸寄風朝著光線傳來的方向走去,走出沒幾步,腳下便踢到一樣硬物。

借著月光一看,原來是白慘慘的骷髏。

陸寄風暗自奇怪:「此人為何死在此地?他也是摔死的嗎?」

可是放眼四顧,遺骨殘缺不全,不知其他的部分在何處?此時既是黑夜,他也無心尋查這個人的死因,只是更加快腳步朝光線的方向行去。

約莫走了兩刻鐘,他才來到一處山洞,幽暗的綠光是由此處傳來的。越是走近,那光線更是搖曳模糊。等他走到山洞外,便已幾乎不見。

只見山洞內一片黝黑,並無野獸的氣味,陸寄風略一遲疑,便索性先入山洞休息一晚,明晨再看清這山崖底下究竟是什麼樣的所在。

山洞內頗為乾燥,借著微光,隱約可見地面上似乎散了不少雜草,陸寄風舉腳略為撥攏一些長草為墊,便打坐其上,居然十分柔軟。陸寄風心下稍安,不久也漸漸睡著了。

睡夢迷糊之間,身上亦不覺寒冷,次晨,陽光明耀,照醒了他。陸寄風一覺醒來,精神奕奕,正欲起身,忽然發現身上披著一件淡紫色的長袍。

陸寄風大驚,抓著紫袍一躍而起,會是誰在他身上披了這件紫袍?陸寄風發了一會兒呆,細看手上的紫袍,紫袍雖然輕暖,但頗為陳舊,難道是從前有人遺留在此,自己昨夜不知不覺隨手抓了蓋上的嗎?

陸寄風尚未想出頭緒,一望此地,登時倒吸好幾口氣。

山洞內,白骨成堆,這是一座亂葬崗!

居然有這麼多白骨,重重疊疊堆積在此!四周散落著不少刀劍武器,可見死在此地者,幾乎都是武林中人。陸寄風只想到要拔腳而出,一個踉蹌,卻被一樣堅硬之物絆倒,身子一傾,再勾到紫袍下端,重重地往前撲跌了出去。

陸寄風原本就滿是擦傷的兩手,被這麼一磨,更是鮮血迸流,痛不可言。

眼前竟有一雙穿著錦皂繡鞋的腳,半掩在玄色羅裙下。

陸寄風一怔小心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土,眼前赫然端坐著一副白骨。這具白骨略顯纖細,端坐於高起的石座上,身上衣冠儼然,服色是漢朝宮廷深衣,頭上也戴著繁麗燦然的金冠,金冠上綴著一圈透明的寶石,顆顆都有指甲大小。

陸寄風趨上前細看,那些透明的寶石似乎有些眼熟。陸寄風忽然想起:冷後葛長門的彩帶末端,正綴著相同之物。

一想起冷後葛長門,陸寄風心有餘悸,登時對這副完整的女性遺骨心生厭惡,看了看那堆積如山的白骨,想道:「為何這些遺骨亂七八糟,只有這副不但完整,而且衣冠整齊,倒像是好好地被收葬在此山洞裡的?」

陸寄風一時好奇,靠上前去正欲細看,不料骨骸突然往前一傾,抱住了他!

陸寄風大驚,原來自己所立之處,地面下有活動的機栝,他一走動便踩動石板,掀斜了骨骸所坐的活動石階,將骨骸往他的方向推來。

更為精妙的是他方才整個人趴倒,竟沒有觸動機關,必定要起身行動,才會啟動機關。陸寄風被這副白骨緊緊抱住,全身如墜冰窟,自然伸手掙扎,他越是掙扎,一雙瘦骨抱得更緊,陸寄風嚇得全身冷汗淋淋,深深吸氣縮骨,欲溜出去。不料這一縮骨,骨骸便也縮緊纏抱,陸寄風反倒無法吐氣,上身被困鎖得更是痛楚難受。

陸寄風不敢再亂動,以免被困得更緊,他想拖著白骨往外逃,可是白骨像是生長在石上一般,根本拉不動。欲奮力震碎這副白骨,他真氣一發出,就像投入了無底大海一般,消失無蹤。

陸寄風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完全無策,害怕得幾乎要哭了出來。他大著膽子注視著與自己正面相對的骷髏,只見骷髏兩個巨大的眼眶內,放出幽幽的光澤,正注視著他。

陸寄風右轉過臉,骷髏中的眼珠子便轉向他的方向;陸寄風這下子更是嚇得全身發抖,閉緊了眼睛不敢再看。

過了好久,陸寄風才又慢慢睜開眼睛,反正都已經被抱住了,再恐怖也不會比現在更可怕,陸寄風苦笑道:

「前輩,你不知已經害死過多少人,也許我和在場其他的人一樣都化作枯骨,你自肯鬆手,但是……但是晚生是不死之身,就要這樣海枯石爛地和你纏在一起,未免太……太……」

說到後來,他已語帶哽咽,一想到自己在未來無止盡的生命里,永遠被困在此,陸寄風幾乎要發狂,忍不住放聲大叫,借著這不斷的無意義嘶喊,略為發泄他的恐懼。

陸寄風叫到喉嚨都啞了,眼淚也流了不少,直到筋疲力盡,聲嘶力竭,才昏迷了過去。

陸寄風被困到夜裡,已整整一天,被白骨緊鎖的肩臂早已完全失去知覺,他想了不下百種脫身的可能,通通不可行。而他也想通了:這具白骨絕對不是真的人骨,人骨不可能這麼堅硬,想必是有人巧設機關,做了一副人骨形狀的鎖扣,但這個機關是為了防護什麼?

陸寄風轉頭東張西望,這個山洞裡,必有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才要這樣防備他人。

他又悲從中來,想道:

「我被困著,就算讓我發現了什麼稀世奇珍,又有何用?」

但是想通了抱著自己的並不是真的白骨,而是機關,便敢細看它的樣貌。骷髏的眼睛內幽光微閃,此時天暗,他應該看不清楚才對,但是陸寄風很早以前就發現:服過天嬰之後,自己夜間的視力也比一般人好得多,因此他竟能一清二楚地看見骷髏的眼眶中,發光的黑色之物似是一片黑玉,黑玉上隱約刻有什麼紋路。

原來製作機關之人,在骷髏內裝了黑玉,看起來便像是眼光流轉。月光透過骷髏的空隙,在黑玉上投射出幾道交錯的光線,陸寄風定神一瞧那光線交織的圖紋,便忍不住再度大叫,這回的叫聲中,卻是充滿了歡喜之意!

那是機關圖!

光線在黑玉上投射的白光交錯成一張極小的投影簡圖,一般人絕對看不懂,但陸寄風性喜機巧,平日便擅於製作巧器,一看見這簡圖的畫法,頓感比什麼都親切。

簡圖上的線路應是布在白骨上的關節機要,陸寄風循線在腦中推測一番,便認定白骨背後應該有彈簧機栝,若要試開機關,得環抱住白骨。一想通這點,陸寄風忍不住笑了,自己只想要掙脫,根本沒想過反要抱緊白骨,設計此機關之人果然聰明。

他努力伸長雙臂去摸索白骨背後,陸寄風的臉便與骷髏靠得更近,忍不住又「咦」了一聲,此時月光西移,骷髏空隙透進來的光線也出現微妙的移動,似乎要織成另一個圖形。

陸寄風屏氣凝神,專心地看著月光移動方向後改變的光線圖。

此時約是子時,光線定在黑玉上本已有的淺淺刻槽上,又成了另一張機關圖。

這個圖似乎是地圖,陸寄風將它牢牢記住;再等下去,果然,丑時投入骷髏內的月光,又交成另一圖形。

寅時會有別的圖嗎?陸寄風好奇心被挑起,已不急著掙脫,眼睛緊盯著骷髏的眼眶,隨著寅、卯時日升月落,日光也能透入新的圖樣,而且更加清晰。

整整十二個時辰里,骷髏內的黑玉上,共顯示出十二張機關或地圖。陸寄風一一記熟,才試著伸手抱住白骨,摸索脊椎自頸而下第七節,真氣自指端少商穴射出,硬生生將此節捺下。

頓時,身上一松,整副白骨發出喀啦之聲,垮散一地。陸寄風這才喘了口氣,癱坐在地。

一掀衣袖,身上被白骨緊抱之處竟已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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