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遙遙至西荊

閬台觀內已空蕩寂然,葛長門的手下們全都不知撤退到何方。復真與複本在觀外找到疾風道長的屍體,俱是傷心不已。雲萃的家丁們入內搜查,很快便在後堂的禪室里找到陸喜,以及端坐的封秋華。

雲萃一聽家丁的稟報,連忙趕至禪室,只見封秋華端正地打坐著,傷痕纍纍,憔悴得可怕,雲萃一見,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撲通跪倒,喚道:「大哥!小弟害苦了你。」

陸喜道:「雲老爺,這位封爺只剩心口暖著,連呼吸都慢啦,不知是什麼情形。」

雲萃想到他是為了保護雲若紫,才變成這樣,更是淚流滿面,嗚咽著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略為收淚,轉身對復真、複本道:

「二位道長,封大哥的情況,祖師爺真人可救得?」

二道見雲萃哭得如此傷心,也有些不忍,複本道:

「雲老爺,封秋華已被逐出師門,就算祖師爺救得,也絕對不會出手的。」

雲萃泣道:「兄長雖觸犯道戒,但他捨身全義,縱有千萬罪過,也不能贖其一么?」

複本道:「這……雲老爺請寬心,小道回宮之後,必定請示師父,全力說項。」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玉瓶,雙手遞給雲萃,道:「這是熊膽黑靈膏,若能有助封秋華之傷,便請雲老爺收下吧!」

雲萃感激地接過,道:「那麼貴門靈木道長……」

復真道:「小道身上還有些黑靈膏,應夠支撐到平陽觀。雲老爺,貧道得護送二位師叔祖回宮,告辭。」

雲萃親自送二道離去,陸寄風心事重重地想著自己對靈木的承諾,強自忍住了,始終沒有開口對那兩名道士說出自己的身分,懷裡的靈木令牌格外堅硬地貼著他的心口。

雲萃再度入內,悲慟地看了封秋華一眼,眼淚又落了幾點。他長嘆了一口氣,拭去眼淚,才一手按在陸寄風肩上,慈言道:

「寄風,這也是機緣,你和若紫患難相逢,此後便留在雲家吧!我待你絕不會次於拭松。」

陸寄風望著雲萃,他心裡千百個願意和雲萃同行,此後和若紫情同兄妹,朝夕相處。然而他卻知道這絕對不行,拒絕的話鎖在喉中,要說出來竟是如此困難。

見到陸寄風表情激動,欲言又止,雲萃有些詫異,道:「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陸寄風內心交戰了一會兒,實不願意隱瞞慈祥的雲萃任何話語,終於道:「雲伯伯,我有些話要說,不能給旁人聽見。」

雲萃也不多問,點了點頭,握著陸寄風的手道:「咱們到別處去說。」

雲萃領著陸寄風到了天井處,命侍衛們擋在前後通路,不讓任何人靠近,才與陸寄風一同在柏樹前的石墩並肩坐了下來,問道:

「你要說什麼?」

陸寄風略一整理思緒,便將原本隱瞞的部分,完完全全說了出來,包括他的天嬰之體,與靈木、疾風所說種種,還有自己學了靈寶真經、雲若紫入了閬台觀後的奇異言行,聽得雲萃怔然不已,萬萬沒有想到陸寄風身上會有這麼多不可思議的遭遇。

陸寄風取出懷裡的靈寶真經玉片,放在雲萃面前,道:「我絕不會欺騙雲伯伯,您看。」

雲萃接過包著靈寶真經的物事,慢慢地展開那方薄薄的織物,越展開就越是驚異,吸了好幾口氣,才道:「這……這莫非是火浣布?」

陸寄風道:「對,那聲音是這樣說的,什麼火浣布?」

雲萃驚嘆著反覆欣賞了半天,道:「傳說秦漢之際,崑崙仙山之外出此異寶,火浣布輕逾鴻羽,水火刀槍不傷,想不到真的有這樣的東西。那片靈寶真經雖是美玉,卻還是有價之物,這片火浣布可是無價之寶!你好好收了起來。」

陸寄風道:「我要這東西沒什麼用。」

雲萃道:「收好吧,記得千萬不要對旁人說你有這寶物,免得惹來災禍。」

陸寄風苦笑道:「災禍?我已經死不了了,還怕什麼災禍?」

雲萃卻不太相信這點,陸寄風一推佩劍,以手指在劍上一划,鮮血迸流,雲萃吃了一驚,正要阻止,陸寄風已擦去血跡,將手指放在雲萃面前。

雲萃親眼見到他的小傷迅速癒合,瞪大了眼睛,看看陸寄風漠然的神色,又看了看他的手,半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陸寄風道:「雲伯伯,我沒有隨那兩名道長上通明宮,可是……靈木道長沒死,若他醒來,還是會尋我,我若是留在你家,萬一……被通明宮抓走了,將來可就要害死若紫了……」

雲萃怔怔問道:「那你打算如何?」

陸寄風道:「我也不知道,或許逃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便平平靜靜地過下去。」

雲萃一怔,沒想到他小小年紀,說出如此凄苦的話來,登時憐惜之心大起,更不肯聽憑他流落,喃喃道:「這怎麼成?必定還有法子,讓我慢慢想……」

雲萃搓著手,眉宇緊皺,踱著方步。陸寄風見了,眼眶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自從他父母雙亡之後,便沒有一個長輩這樣關懷過他,這樣為了他而焦急。

一陣低沉含糊的聲音,自兩人上方響起:「隨我而去,不就解決了?」

雲萃和陸寄風舉頭一望,黑影躍了下來,赫然是支離骸。

雲萃驚道:「支離大俠……」

話還沒說完,支離骸已一抓陸寄風,縱身便躍上天井,雲萃驚呼道:

「支離大俠,此事還容細商……」

支離骸不加理會,一攬住陸寄風的腰,抱著他輕輕躍下地面,便奔了出去。幾名聽見雲萃叫聲的衛士高手們連忙趕了過來,被迎面的支離骸伸手一揮,有的被點中,有的被擊退,支離骸速度不減地往前直奔,很快地奔出了數十里,將後面的呼喊驚叫都甩得遠遠,完全聽不見了。

陸寄風驚慌萬分,可是不知為什麼,全身手腳竟酸軟難當,動彈不得,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不知是被他點住了什麼穴。陸寄風亂中求靜,想道:

「這個叫做支離骸的人,是不是把我和雲伯伯說的話都聽見了?唉呦,這可不妙!若他抓我的目的,也是因為天嬰,那就糟了!」

支離骸腳下不停地狂奔,陸寄風雖然被他夾在脅下無法動彈說話,卻也被狂風吹得睏倦,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他隱約知道支離骸還帶著自己在趕路,速度半點也沒有慢下來。等陸寄風醒來時,還在奔走之中。

陸寄風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這麼快的賓士中,只能抬眼看看天色,天空依然黑暗,半顆星也沒有。

支離骸繼續奔了不久,天色漸藍,陸寄風才驚想道:「這人奔了一夜,沒有停過,究竟已經到了何方?」

他抬眼找尋日出的方向,發覺支離骸是往北而去。一直奔到將近中午,兩人到了一處小鎮,支離骸才放下他,陸寄風被抱著狂奔了將近半天,一被放下來之後,雙足酸軟,倒在地上動彈不了,只覺心悸頭暈,好不容易才調穩了呼吸。

支離骸將一塊乾糧丟到他手中,自己坐在道旁默默地等陸寄風吃完。陸寄風慢慢地啃著乾糧,不住地覷眼打量他,暗想:「他不必吃東西嗎?」

等陸寄風吃完了,支離骸才抓著他的手,態度自若地在小鎮的街道上行走。他握住陸寄風的手時,指間按住了他腕上穴道,陸寄風每要開口說話,喉嚨的肌肉便會抽緊,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連喘氣都難。只有閉緊了嘴巴,才能好好地呼吸。陸寄風知道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便也不思逃跑,乖乖地被他拉著走。

支離骸買了些糧食衣物,交給陸寄風背著,這些衣服全都是給陸寄風穿的,衣褲鞋帽,無不俱全,陸寄風越是想越是怪,難道他真的要長久與此人生活在一起?

諸物購畢,兩人一走出城,支離骸又抓起陸寄風,快步疾奔。

這一路走得比陸寄風想像得還要久,除了吃飯或略事休息之外,支離骸便一心一意地趕路,陸寄風幾乎都是在他脅下睡著的,到後來已經習慣,他跑他的,陸寄風自己想自己的,兩人在這漫漫長路上,竟然一句話也沒說過。

這一路往北而行,地勢漸高,沿途只見青松連綿,地上黑石布著點點蒼苔,煙霧在樹間徘徊籠罩,一片出塵之意。

支離骸總算放下陸寄風,也不抓他的手了,道:「來。」

便自己走在前面,徑自往山上走去。陸寄風想了一想,既來之則安之,逃也逃不掉,不如跟著看看他有什麼用意。

兩人走了一段山路,古松高偉,松實清香布滿空氣之中,不時有松鼠溜竄而過,遠方傳來幾聲清唳,隱隱約約還有瀑布潺喧,幽靜無比。陸寄風走得心曠神怡,毫不覺疲累,暗想:「若能在此地生活,倒是愜意得很。」

兩人越走越入深山,地勢漸漸崎嶇難行,陸寄風咬著牙緊跟在後,支離骸也不怎麼理他,只顧自己往前走。陸寄風回頭看看來路,只看見身後一大片鬱郁蒼蒼,枝繁葉茂,什麼都看不清楚,只好努力地跟著他,不敢拉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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