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情多累美人

疾風道長與靈木道長正在醉月樓扶金閣內逼問白鷳寨眾人,突然間似乎聽見陸寄風的一聲「小心」,兩人一怔,同時以最快的速度閃至門邊,卻不見任何人。

疾風和靈木兩人瞪著眼睛,疾風道:

「我好像聽見……」

靈木接著道:「我也聽見了,像是陸寄風那小子的聲音。」

兩人都感到奇怪,陸寄風一個小孩,不可能來到這種地方,再說如果他真的來了,兩人也不可能始終沒有發現。道門中是有一套術法,可以離神化體,出入自由,但是這得要地仙以上的修為,才能辦到,就連靈木和疾風都還沒學習此法,更不可能想到這方面去。

門外傳出似檀似麝的香氣,這股香氣沒頭沒腦地涌滾而出,疾風與靈木直覺來得蹊蹺,都提高警覺,嚴陣以待。

不久,香氣益發濃烈,有人道:「燒旺些,再添些火!」

靈木一聽,道:「唉呦不妙,師兄,這些賊伙的同伴可能要放火燒樓。」

疾風推開木窗,往下望去,只見花園走道上,一些人圍著一個大火爐,爐內火焰炙烈,大滾大滾的煙霧筆直地往上冒,香氣濃得掩天蓋地,直衝腦門。還有人不斷地將香木香屑等昂貴之物,大把地拋入火爐之中。

在這些人後面,停著一輛湖綠的油壁車,錦簾華蓋,在火光照耀下,車身處處所覆的織錦更是閃耀生輝。

幾名婢女在車旁垂手而立,一人抱著一具以錦緞包裹的瑤琴,最靠近車簾之處的黃衫俏影,正是阿環。她似乎在對車內說著什麼,疾風和靈木雖身在離地有數丈的高樓,凝神一聽,還是能聽見地面上的對話。

只聽得車內傳出幽幽輕嘆,一女子道:「罷啦,都是我命苦。」

那女子音色柔婉,無限哀怨中,卻天生的有股軟糯嬌媚。

接著車廂微微一動,阿環忙揮著衣袖,道:「焚香的煙氣熏著小姐了,退後些。小姐快服些清肺散……」

阿環取出金鈿小盒,趨前似要為車中人侍候服藥。

車中傳出輕微的嬌喘,女子微帶哽咽地說道:「不必,你和翠嬤嬤連手給我下套,分明是要逼我一死,還服什麼葯!嗚……不如我就此死了乾淨,省得教你們零碎糟蹋!」

花園入口起了些騷動,幾名老婆子護擁著翠姑,啰啰噪噪地闖了進來,翠姑尖聲嚎道:「我的曲兒,好曲兒,你可別想不開,嬤嬤我鑽心哪!」

車內的啜泣稍止,阿環連忙上前一步,旁邊的婢女們掀了車簾,攙起一隻雪白縴手,但見腕上只掛著一隻通體晶瑩的淡綠玉鐲,卻襯得手腕更加白如脂玉。

車中扶出了一道纖細的姿影,隔得遠而看不見面孔,只見火光下,綠鬢上的珠釵微顫,投映在她瑩白臉上的步搖影子,有如夜雲微掩皓月。

那纖細的身影向翠姑微微屈身行禮,翠姑將她攙著,道:「好女兒,你莫生氣,我定會叫人把你這扶金閣洗刷乾淨,重新大修一番。」

殷曲兒冷冷地道:「嬤嬤莫這麼說,這麼些臟男人鬧進了此樓,今後女兒我還能住嗎?」

翠姑道:「也對,嬤嬤定給你另起一座更大的樓。」

殷曲兒嘆了口氣,道:「這也不急,只是別留著這座扶金閣,免教將來人見了笑話我,我活著時落入火坑也就認了,死後可想乾乾淨淨的。」

閣上的疾風與靈木都不禁驚奇,白鷳寨主南宮碎玉的紅顏知己,竟真的是這樣高潔的人物,實在教人難以相信。

他們為了引入這些寨賊,白日便在弘農的留守府里「拿」了二千兩黃金,然後到這醉月樓來,手筆一出硬是借下了殷曲兒的扶金閣。二千兩黃金便是重造兩座扶金閣也夠了,翠姑馬上設計暫時調走殷曲兒,聽便疾風與靈木把扶金閣弄得臭不可聞。

殷曲兒在外聽到醉月樓心腹偷偷的報信,立刻趕了回來,果然自己居處已經臭如茅坑,只得命人先搬大鼎來,將醉月樓里能搜到的好幾十斤香木香屑,通通拿來燒,以驅此臭。而翠姑一聽殷曲兒回來了,也趕忙前來安撫。

翠姑道:「好女兒,你真教我心疼!嬤嬤也是不得已的,你別說氣話……」

殷曲兒打斷了翠姑,道:「誰說氣話來著?今日白鷳寨在我之處折了面子,南宮碎玉那混賬知道了,我能沒事?若他以為是我串通外人設計他這些爪牙,我還能活嗎?」

翠姑怔了怔,道:「這……這怎會?你又不識得江湖中人,沒理由設計他。」

殷曲兒道:「嬤嬤好天真!身在歡場,說不識江湖中人,誰會相信?嗚……也好,早了早好,與其讓南宮碎玉來作踐我,不如我自己了斷!」

說著,一把奪了身邊婢女所抱的瑤琴,快步往焚燒著香木的大爐走去,便一把將琴拋入爐中。翠姑見她認真了,事態不妙,急忙奔上前道:「好好的一具琴,做什麼這樣呢?」

殷曲兒垂淚道:「我一生孤苦,雖有長安的雲老爺關懷過我,但時不我與,只恨我是個福薄的人,今日只有這琴陪葬!」

說完,縱身一跳,竟跳入大火爐之中。

眾人驚呼乍起,一道影子劃掠而過,什麼也都還沒看清,殷曲兒已經不在原地。

所有的人驚呼亂叫,有人似乎望見那黑影閃入了扶金閣中,但也看不真切,獃獃地仰著頭看向高處窗口燈火透出的燈光。

花園內響起更大的騷動,眾人叫道:「殷姑娘不見啦!」「怪事,殷姑娘呢?」「我好像見到……見到有個黑影子飛了上去……」

翠姑已經嚇得軟軟地昏倒,及時被身旁的老婆子們扶住。一時間有叫殷姑娘的,有叫喚翠嬤嬤的,亂得不可開交。

扶金閣外的小花園一片混亂,閣內也不平靜。

殷曲兒正要投爐自盡,便覺身子一緊,已經騰空高飛,當她一定心神,雙足又已穩然落在地上,張眼瞧去,眼前赫然是一堆怪肉,兩道修長的裂縫裡長著兩粒精光四射的小瞳子,中央按了顆小肉鼻,底下的一道小縫竟是薄得難以看清的兩片唇,這五官就像被硬生生擠黏成一團,與其說是奇怪,不如說是恐怖。殷曲兒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疾風道長聽任她倒在地上,殷曲兒身上的淡黃綢緞輕紗,被火星子燒出了一些焦痕,鬆鬆的髮髻已經散了,逶迤在地,像一團夜霧般,微掩著她潔白粉嫩的臉,一雙閉緊的眼睛上睫毛卷長細密,就像兩片羽翼一般,睫上、頰上都還掛著淚珠,有如花承曉露,璧綴明珠,萬種的凄清,難描的艷麗。

被綁成一團的寨眾見了這花仙似的女子,都雙眼發直,渾然忘了身處險境,而且是臭氣熏天之險境。這群土匪根基普通,自然沒聽見閣樓下的騷動,見疾風突然以輕功縱下樓去,眨眼就帶上這名絕美女子,都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為了引出這群土匪,靈木才想出這利用殷曲兒的扶金閣以引來跟蹤寨眾之計,但為了作弄白鷳寨徒,卻連累了殷曲兒,他們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她投爐前之言,竟與長安雲萃有了些牽連,更是非保她一命,問個清楚不可。

殷曲兒輕聲低吟,醒了過來,緩緩微撐起身子,柔若無骨的姿態,簡直像是一朵由水中升起的水仙。

寨眾連呼吸都不敢,就怕呼吸一動,吹散了這細柔的動作。

好不容易殷曲兒才看清了周遭,一見到二三十個大老粗的臭漢子,擠滿了自己的畫樓,還瞪著她看,殷曲兒再度白眼一翻,又暈過去。

疾風的耐性到了極限,喝道:「靈木,拿水把她潑醒!」

靈木瞪了疾風一眼,道:「師兄,你要再害死她,剛剛就別出手救人!」

疾風怒道:「你發神經,我為何要害死她?我要問她話!」

「殷姑娘性烈,你拿水潑她,她還肯活嗎?」

疾風一瞪眼,直想舉腳去踹地上的殷曲兒,強自忍住了,咕噥道:「動不動就尋死,這娘皮居然能養活到這麼大,也是奇事!」

靈木道:「不知她與長安雲家是什麼關係?」

疾風道:「管他長安雲家、短安雲家!你把她叫起來問她話!」

這可難住了靈木。男女授受不親,通明宮裡他們都是清修多年的修道人,要他主動去把殷曲兒叫醒,他可不知要由哪裡下手;再說殷曲兒單薄的身子像是用力一搖就要散了,更不能用真氣去打她。

好在這時殷曲兒又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似欲醒轉。靈木忙將疾風往榻上一推,道:「師兄,勞煩你手腳縮一縮,滾到適合置放球的角落隱身,別再嚇暈殷姑娘。」

疾風悶哼了一聲,道:「婊子有這麼嬌貴。」卻也依言背轉身去。

殷曲兒慢慢地睜開了眼,再度看清眼前的場面,臉色蒼白地環顧周遭,恐懼之後,繼之以迷惘,最後卻是痛不欲生,「哇」的一聲,伏地痛哭了起來。

靈木愕然不知所對,疾風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回身罵道:「他媽的,你哭什麼!他媽的,你怎麼什麼都不問!他媽的,你們全啞啦?真正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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