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童蒙時來會

那頭母虎橫倒在地,身子雖還在喘息起伏,卻中了劇毒,心臟被毒刃刺穿,腦骨也被擊裂,已經活不了了。

它拚命撐起身體,搖晃不穩地起了身,一面流血,一面拖著無法動彈的後腿,辛苦地步入洞中。洞內滿目血腥,屍橫一地。

母虎連步子都發著抖,輕吼著,拖行到了兩隻幼虎身前,緩緩趴下。幼虎咪嗚咪嗚叫著,趴擠上去,找尋著母虎的乳頭。母虎低頭輕舐幼虎,眼中流下一滴淚水,望著幼虎趴在它的腹部,用力地吸奶,才緩緩地將頭低下。

雲若紫將陸寄風的頭放在自己腿上之後,便一直握著陸寄風的手,不願放開。此時見母虎重傷而回,直覺到母虎已經奄奄一息了,她注視著母虎,直到母虎低垂的頭歪倒一側,再也不動。

雲若紫茫茫然地看著幼虎吸奶,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這種心情是什麼呢?從未悲傷過的雲若紫覺得心臟好像要被壓扁了,無法呼吸,可是又不想大力吸氣,只能呆坐著。

她一直呆坐到黃昏,幼虎早已喝飽,睡過一覺,又爬起來玩鬧。母虎仍沒有動一下,雲若紫也沒有動過。

她希望母虎能活過來,她也希望懷裡的陸寄風能活過來,向來她的願望都會實現,因此雲若紫耐心地等著,不敢亂動,似乎最微小的動,也會震散了她的心愿。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落,星月燦然,玩得餓了的幼虎再去吸母虎的乳汁,然而吸了許久,母虎已經完全冷了的身體無法再製造出母乳,幼虎怎麼吸都吸不到東西,還是不停地吸,不肯放棄。

雲若紫很想抱走這些幼虎,不忍看它們死命地吸著死虎的乳頭的樣子,但是雲若紫又一點都不想動,只希望自己快點醒過來,醒來時一切都還好好的。

懷裡的陸寄風好像動了一下,雲若紫低下頭去,已經許久都沒有動過一下的陸寄風,竟低低呻吟了一聲,握著雲若紫的手緊了一緊。

「寄風哥哥……」

雲若紫輕輕一喚,想不到一開口,眼淚就斷了線,大顆大顆地落在陸寄風臉上。

陸寄風慢慢睜開雙眼,聲音干啞地說道:「你沒事吧?」

雲若紫咬著唇,搖了搖頭,頭一搖,眼淚就有如花瓣上的露珠般,一顆一顆地墜落,碎散。

陸寄風不知自己的傷有多重,看著洞外是黑夜,一時之間腦子裡也沒有時間觀念了,根本不能想大概已過了多久,他只知道要讓雲若紫不怕,讓她安全,便強打起精神,道:「沒事就好……我也沒事,讓我再睡一下……」

雲若紫依然咬著唇點頭,頭一點,眼淚還是顆顆墮下。

陸寄風也不知道自己雙眼一閉,是不是能再睜開,只清楚地感到雲若紫冰冷柔軟的小手,在他的鬢邊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髮,動作很溫柔,很小心,卻有種莫名的沉重。

然而,知覺卻漸漸清楚,腦子也慢慢動起來,被劃斷的喉嚨已經不痛,除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之外,並不怎麼痛苦。陸寄風抬起無力的手,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頸子,觸手處只是幹掉的血片或血塊,卻怎麼都摸不到傷口。

陸寄風難忍訝異,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道:「若紫,你看我的脖子傷口怎樣了?」

雲若紫瞪著被淚洗凈的眼睛,將臉湊上去看,道:「沒有受傷了,他們割開你的脖子,現在好了。」

陸寄風大驚,還沒想通怎麼回事,雲若紫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緊陸寄風,泣不成聲,含含糊糊地說了些話,卻哭得說什麼都聽不清楚了。

就算雲若紫不說,陸寄風環顧周圍,也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那頭母虎浴血處處,僵硬的躺姿已說明了一切。

雲若紫一日驚怕,哭了許久才抽噎止聲,抱著陸寄風睡去。陸寄風卻覺精神飽滿,好幾次試著要拉開雲若紫,將她抱到草堆中躺好,但總是他一拉開她的小手,雲若紫必會驚醒,更緊地抓著陸寄風的衣服。

陸寄風只好抱著她大半夜,一直到天快亮了,雲若紫才真正睡熟,而不知道陸寄風的動靜。

陸寄風將她放在草堆中與幼虎一起躺著取暖,動手將洞穴中的屍體一一拖到外面,拋下山崖,他很怕屍體又引來食屍蟲或是猛獸。

本以為死的都是大人,每一個都是逾百斤的身體,拖動起來必定非常艱辛,想不到重是重了點,卻沒有想像中困難。

陸寄風一面拖屍體,一面難忍滿腹狐疑:

「我的手腳明明斷了,怎麼會一夜就痊癒?我的頸子被割斷,血還跑進氣管里,怎麼會醒來連傷口都找不到了……?陸喜以前常說我太瘦弱,怎會今兒一丟石子,就砸斷了一個大人的牙?我是陸寄風嗎?我沒有這麼健壯啊……」

將屍體一一拋下山谷之後,只剩下母虎和一頭幼虎的屍體,他卻無論如何狠不下心將虎屍也丟下去。

天已大明,陸寄風取過那幾個強盜丟在原地的刀,開始扒土挖洞,準備好好葬了這頭對自己有哺育之恩的老虎。一直挖到太陽高照,挖出一個七八尺長、五六尺寬的大洞,刀已挖斷了兩把。他口乾舌燥,卻也不怎麼累。

洞中傳出雲若紫的一聲尖叫,陸寄風丟了刀奔進去,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雲若紫哭道:「你不見了,貓媽媽不見了……嗚……」

陸寄風抱緊了她,道:「別哭,別哭,我陪著你。」

雲若紫抽泣著,轉頭看見兩虎的屍體,眼淚又落,她已經哭得兩眼紅腫,可憐萬分,陸寄風很想替她拭淚,但自己兩手都是泥土,只好柔聲勸慰,道:

「貓媽媽和小貓兒都到天上了,你不要傷心,我的爹娘也在天上,會照顧它們,它們去找我爹娘了。」

雲若紫哭道:「你騙我,貓媽媽和小貓都不動,都在流血,你去叫它們起來。」

陸寄風有點束手無策,道:「它們真的死了,每樣東西都會死的。」

「死?」雲若紫稍止哭聲,「可以不死嗎?」

陸寄風道:「天底下沒有不死的。」

「死了去哪裡?」

「去天上,天上跟我們這裡一樣,我爹我娘都在那裡,那裡也有很多貓兒、狗兒,而且那裡的人都好得很。」

「比你好嗎?」

「比我好多了,所以貓媽媽和小貓就不要回來了,他們去跟別人玩兒。」

雲若紫半信半疑,怔怔地看著陸寄風。

陸寄風道:「你餓不餓?渴不渴?」

雲若紫點了點頭,陸寄風道:「你知道有水的地方在哪裡嗎?」

雲若紫還是點頭。

「你認得路,就帶我去,我們先找點吃的再回來。」

雲若紫指著兩頭摸索母虎乳頭的幼虎:「我們把它們也帶去。」

這兩頭剛出生的虎,每頭至少也有十斤重,走路都走不穩,兩個小孩子如何抱得動?陸寄風道:「我們去去就回來,它們不會跑走的。」

雲若紫轉身奔到幼虎身邊,抱著幼虎,用力搖頭,看樣子她是絕不肯再離開這兩頭虎子半步了,陸寄風沒有法子,只好依她,道:「好吧,我們把它們也帶著。」

陸寄風試著一抱,竟不覺重,想想早晨拖屍體的怪事,便試著一手挾一頭幼虎,果然就只像攜著兩個裝衣裳的包袱一般,沒有多大的妨礙。

陸寄風靈機一動,蹲了下來,道:「來,你騎著我的肩膀,我載你。」

雲若紫好奇地跨坐上去,兩手抱著陸寄風的頭,陸寄風掖下挾虎,肩上扛人,果然不覺有多吃力,玩心大起,笑道:「你抓緊我,我要跑嘍!」

說完,朗聲呼嘯,狂奔而出,但聞耳畔呼呼風響,面前景物飛掠,竟與騎著快馬飛奔不相上下,雲若紫高興地尖聲大叫,忘情而笑。

「往哪裡?要往哪裡?」陸寄風一面飛奔,一面大聲問。

雲若紫尖叫、笑著叫:「往東!往東!」

陸寄風從沒想過自己可以跑這麼快,只顧拚命跑,發揮一切能力地跑。雲若紫興奮得什麼都忘了,清脆的笑聲響遍天邊,突然叫道:「跑過頭了!跑過頭了!」

陸寄風緊急煞住腳步,喘著氣,與雲若紫兩人又同聲大笑,掖下的兩頭幼虎卻叫得更大聲更賣力。

雲若紫指回西南方,道:「那裡有泉水,好馬兒,轉頭過去!」

陸寄風一笑,往西南邊再跑,這回放慢了速度,雲若紫指點小路,越過一片樹叢垂藤,眼前赫然已是一潭幽泉,碧紫色的水光瀲灧,倒映著蔚藍天空與片片白雲,日光灑在水面上,有如片片錦鱗光輝。

陸寄風放下幼虎和雲若紫,兩人兩獸趴在水邊,大口喝水。幼虎一整日未吸到母乳,雖然是連視力都還未長成的嬰兒,也本能地學會了喝水。

陸寄風喝飽了水,攬泉洗面一番,水中映出自己的面孔,依然是他熟悉的舊容顏,只是氣色不但沒有因風塵而憔悴,反而紅光滿面,豐盈充潤,令他頗感奇怪。

雲若紫挹清波而濯足,一雙雪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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