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凝霜殄異類

雲萃忙著招呼劉義真等人,雲拭松便負責在偏院款待群雄。他生性豪爽,和這些草莽英豪非常投緣。偏院的酒宴里沒了劉義真的貴族派頭,群雄更是放懷划拳喝酒,呼盧喝雉,叫嚷吵鬧聲喧騰了一晚,也毫無顧忌地大罵劉義真的臭架子和官威,人人皆罵得盡興、喝得開懷。

直到將近天明,雲府中的偏院所擺設的酒席也漸漸散去,雲拭松已大醉,搖搖晃晃地送群俠至門口,和眾人一一道別之後,才扶牆而歸。雲家管家要扶著他,雲拭松擺了擺手,呵呵笑道:

「我……沒醉!你……去歇著吧,我自個兒還能走……!」

管家還欲再扶,雲拭松有幾分火大地推開了他,喝道:

「老奴別多事!忙你的去!」

說著,雲拭松便搖晃不穩地朝後院走去,管家知道少爺脾氣強,也只好袖手由得他獨自往院內走。

雲拭松轉入後堂,一時酒意難支,扶著樹跌坐在地,口裡喃喃說道:「劉義真……什麼桂陽公……呵!那臭架子看了就討厭……要不是爹怕事……我……早就給他兩耳刮子,管他是不是宋王的兔崽子……」

雲拭松醉言醉語,睡眼迷濛,渾然沒察覺眼前已悄悄被幾人包圍。

那幾人正是劉義真的侍衛,他們互視了一眼,訕笑地踢了踢雲拭松,雲拭松睡意正濃,推開其中一人的腳,罵道:「叫你這奴才別擾我,你聾了嗎?」

這時,只聽耳邊響起劉義真的笑聲:

「雲公子,你說誰是奴才?」

雲拭松一愣,睜眼一看,這才看清眼前眾人,除了劉義真,以及他身後的柳衡之外,幾名護衛團團包圍著他,有的持刀佩劍、有的帶弓箭,或是其他各色武器,神情間皆帶著不善的笑意。

雲拭松酒意略醒,扶著樹站了起來,冷看著劉義真,道:「我說誰是奴才,誰認了就是誰!」

劉義真冷笑道:「你們做了外族的順民這麼多年,早就奴性入骨了!今日你又和那個拿拐杖的老頭,朋黨為奸,私通外敵,這可是抄家滅門之罪!我爹克複長安,絕不能容許你們這種毫無節操的小人敗壞漢風!」

雲拭松聽了頓時滿腹怒火,叱喝道:「呸!誰敗壞漢風了?收復長安的是長安人,你來這裡坐收漁利耍威風,還謀害龍驤將軍,當天下豪傑都是奴才!你憑什麼?就憑你爹是宋王?」

劉義真笑道:「沒錯,我就憑我爹是宋王!不要說這長安,整個朝廷都是我劉家的,我爹說誰做僕射,誰就做僕射;我爹任誰當將軍,誰就當將軍,就連皇帝都不敢吭一聲!你這小小的雲府,就算我不高興,也能一把抄了,到時候你家女眷都賞給我的侍衛取樂,叫你來給柳衡洗腳,你也得乖乖的洗!」

一旁的衛士們也跟著鬨笑,雲拭鬆氣憤不過,大喝一聲,就朝劉義真撲去,當胸打了他一拳。劉義真一時猝不及防,被雲拭松這一拳打中心口,跌倒在地,雲拭松撲了上去,踩住劉義真的臉,喝道:「看誰給誰洗腳!」

劉義真大驚,身邊的護衛們也急忙怒吼著:「大膽狂徒!」「不要命了!」

護衛們撲上前七手八腳地拉開雲拭松,劉義真的臉被踩得都是污泥,氣得臉色鐵青,跳了起來,吼道:「把這小子的腳給砍了!」

護衛們壓住雲拭松,拔出刀來就要往雲拭松的腳砍去,雲拭松大驚,慌急之中雙臂一屈,使出柔勁甩脫護衛,拔腳便跑。劉義真怒吼道:「不中用的東西!把他給我抓回來,本公要親自斷他手腳,讓他知道利害!」

眾人齊應,朝著雲拭松追了過去。

雲拭松被激得酒意全消,邊跑邊想道:「糟了,我竟然踩了桂陽公的臉……萬一他真的抄了咱們家,可怎麼辦?」

雲拭松聽見身後衛侍們的陣陣怒吼,有人喊著:「雲家臭小子!再逃就抓你爹去牢里代你受罪!」「你這小鬼已經犯了抄家滅門的大罪,想逃哪裡去!」

雲拭松越聽越害怕,腳下不由得跑得更快,他畢竟還是個少年,從未闖過如此大禍,邊跑已不由得邊哭了出來,滿臉是淚,卻不敢稍停。雲家深苑範疇甚廣,有幾處廢園是連雲拭松自己都很少經過之處。此時他慌不擇路,繞過幾處水亭,竟轉入雲家舊祠。但見此處古木蔽天,荒草高逾腰際,陰暗不見五指。雲拭松隱約記得這裡有座祠堂,小時候他闖了禍,總是躲在那裡,絕對沒有人找得到他。慌亂之中,雲拭松憑著記憶,果然找到舊時的那座祠堂。

但見黑暗之中,那座高祠巍然矗於枯木林間,雖已陳舊黯淡,卻仍有股沉重莊嚴,宛如沉默的帝王陵寢一般。基石上爬滿龍蛇之跡,老藤順著牆面攀爬著,掩蓋半邊石牆,葉影枝椏中顯露出的窗欞,透出古木的幽幽淡香,兩旁矗立的翁仲石像也神情端凝,似乎正守護著這座廢祠。

雲拭松推開祠堂沉重的鐵鑄大門,鑄鐵上雖灰土斑斑,被雲拭松的手抹過之處,塵土底下的鐵鑄乳丁竟仍散發出沉厚渾然的光澤。這時只聽身後的衛士大叫著:「小鬼逃往那裡去了!」

雲拭松嚇得忙奔入祠堂中,雖然伸手不見五指,卻憑著隱約的記憶鑽進後堂,躲在後牆的一處高龕底下。高處的神龕里,供奉著一隻灰暗陳舊的巨大鐵箱,上面蛛網遍布,已纏得鐵箱外觀上只顯出一層白霧。

劉義真和柳衡以及衛士們追至廢院,一見到古木參天,處處伸手不見五指,追進去也不見得找得到人,劉義真不由得大怒,喝道:

「姓雲的小子躲在裡頭,以為本公就找不到他了嗎?一把火給我燒了這個院子!」

柳衡一聽,連忙喚道:「大人,千萬不可!」

劉義真怒道:「誰說不可?本公燒了這裡,還要抄了雲家!把雲家老小都押解到建康去生生世世為奴為婢!」

柳衡一縮頭,吞吞吐吐地說道:「大人……小人的爹也是在雲府幹活的,我聽我爹說……這裡是龍虎重地,鎮壓著災星,萬一……萬一不小心觸犯了星神,是會引起天下大亂的……」

劉義真一愣,冷笑道:「什麼星神?」

柳衡道:「小人也不清楚,這裡一向嚴禁任何人出入,我爹說雲家世代都守在長安,就是為了看守星神,所以不能離開……我看……還是不要再進去了,只要叫雲老爺把公子交出來就行了!」

劉義真光火地一巴掌就朝柳衡扇去,喝道:「你這小奴才,倒指點起本公來了?我劉家受命於天,只有天地鬼神敬我的道理,我還怕起這些妖魔鬼怪了?」

說著,劉義真對手下喝道:「點火!」

衛士們點起火折,劉義真一聲令下,紛紛將火折朝林木丟去,枯木古藤本來就十分乾燥,一時之間便迅速地燃起,登時火光衝天,照得一片光明,也照得那座古祠金輝交映,在熊熊烈火中,宛如被鍍上一層金光,燦麗非常。

劉義真和衛士們見到古木林中竟矗立著那座典雅高巍的古祠,一時都看呆了。

此時,天色將明未明,雲萃的書房裡,還有燭光朦朧,款款低語。

榻上,雲萃與眼前的俊雅文士各倚一側,抵足長談,不知天色將明。

原來他們是交情過命的結義兄弟,已有四、五年不見。

封秋華並未特意退隱,只是行事低調,不出頭爭勝,因此沒有事迹流傳江湖。他聽說雲萃發帖邀請了許多關、隴高手,便也來拜會義弟。

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兩人一談起話來,似有千言萬語,說之不盡。

一直說到今日發生之事,封秋華道:「一葉知秋,觀宋王之子,其餘可知矣。我看,晉朝是不久了。」

雲萃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宋王恐非人臣,遲早要行出曹操之事來。這些年我觀他的作為,雖權傾天下,卻不脫奴隸性情,刻薄陰險,用兵也只普通,比起魏武,遠遠不如。這樣的人因緣際會,得了名望兵權,恐怕百姓還有苦日子要過呢!」

「唉,遍地都是烽火,何時了局!」

封秋華道:「賢弟,你心地慈善,又是個聰明的人,富也富夠了,何不看破塵世,修真習道,免得在戰火中汲營呢?」

雲萃苦笑了一下,道:「大哥,我雲家世代定居長安,無非為了遵守祖先遺訓,絕對不能離開……」

封秋華一擺手,又道:「那也罷了,既然是賢弟家訓,倒是愚兄失言了!但有一事不能不慎!你的家僮柳衡,是什麼來歷?」

雲萃道:「小弟實在不知。柳衡之父是我家長工,從我爹時就在我家做些雜事,從未聽說他習過武功。後來他病逝,我也繼續照看他的後人,柳衡這孩子向來安分守己,我從不知他的劍法如此高妙。」

封秋華沉吟著道:「他的劍法……我瞧著有幾分像一個人。」

「像誰?」

「劍仙——眉間尺。」

雲萃差點從榻上跳下來,失聲道:「劍……劍仙……眉間尺?他不是……通明宮的仇敵嗎?怎會……怎會……?」

封秋華神情凝重,道:「也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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