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嫁島 第二節

從中關家中出來時,浜村已經認準了「丫女」就是那個家住東京都練馬區,二十年前出走的井野丫女。

他早就認為,凡是正常的女人,是無法在「神仙」的身邊過那樣原始的生活。聽了中關的介紹,他對於土墳中的「丫女」就是井野丫女這一點再也不動搖了。

但有一點浜村還弄不明白,「地一號」究竟是何許樣人呢?鬼女既已被認出是自己的女兒,那麼,「地一號」和鬼女是兄妹的推測便被推翻了。「地一號」是「神仙」和「丫女」所生的兒子嗎?他覺得不象。因為「地一號」和鬼女的絕技非苦練不能學成。而這種苦練,只有瘋子才會在自己的親骨肉身上實施。「丫女」固然是神經衰弱症患者,有可能這樣做,但「神仙」卻絕不會。從發生的幾起案子來看。「神仙」是個老謀深算的傢伙,絕對不是神經衰弱症患者。

如果「地一號」並非「神仙」和「丫女」的親生兒子,那他的生身父母又是誰呢?難道他也是被「神仙」劫掠來的別人家的孩子?

浜村難以自答。

十二月二十九日,浜村帶著警視廳的法醫來到地獄山中。

再過兩天就要過年了。

「又是一年過去了。」浜村無限傷感地想著。「每次過年,我都在苦思冥想著朱美。啊,朱美!你在哪兒?每逢過年我都要仰天呼喚。可今年,我卻怎麼也喊不出來,我明知你就在我附近,明知你正是我所追捕的罪犯。我想你,但又害怕見到你。這真是人間的悲劇:一個苦苦地尋覓著自己愛女的父親,即將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

他越想越傷感,竟至兩眼泛起了淚花。

地獄山籠罩在蕭殺的冬景里。雪停了,凜冽的朔風夾雜著地上的積雪迎面撲來,使人體的裸露部分象刀刮似地發痛。地上的積雪並不多,許多地方已融入泥土中,東一堆,西一片的殘雪襯托著岩石場上大大小小的岩石,遠遠看去,徜直是一幅素描畫。

久居鬧市的四名警視廳鑒識課員和警視廳委託的法醫被這雖然顯得荒涼但卻十分新奇的景象迷住了。他們左顧右盼,不時地嘰嘰喳喳地交換著自己所看到的景色。浜村卻無心於此,他只覺得這蕭殺的景象只不過是他眼下心情的寫照而已。

走過了那岩石場。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神仙」居住過的那間小屋仍然在光禿禿的樹林里被嚎叫著的風吹打著,發出悲鳴似的尖細聲,彷彿馬上就會散了架子似的。

浜村一行來到了小土堆前。鑒識課員們扒開了乾枯的樹葉,土墳的挖掘開始了。

浜村豎起了風衣的領子,就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警察們挖得很謹慎,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人的遺骨。一個警察小心奕奕地用自己帶來的掃帚掃清遺骨周圍泥土,一具完整的屍體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死人是以站著的姿勢被埋葬的。沒有棺材,也沒有其他的什麼東西。衣服已全部腐爛了,肉體也腐爛不堪了。一陣陣嗆人的惡臭使人不住地噁心。警察們十分仔細地把屍體搬運上來,平放在地上。然後都蹲在上風頭,對屍體仔細地檢查起來。

經過了三十分鐘的鑒定,老法醫岩野作出了推定:

「從牙齒的磨損情況來看,死者的年齡為四十歲左右,系女性。死亡的時間總在七、八年前。至於是病故還是理他殺,只有移往研究所才能有更進一步的結論。」

浜村想了一下,問:「死者的身長呢?」

「大概在一米五十五左右。」岩野回答。

「是嗎?」浜村點著頭「從屍體的情況來看,韌帶、軟骨的消失應在五前以上,屍體的骨骸上已經看不見脂肪了,這證明死者入土已經有五年到十年的時間了。」岩野自顧自地說著。

「岩野先生,能不能對頭蓋骨再仔細看一下。如果死者是我推測中的人物,她的後顱骨應當是偏平的,用關西的俗語來說,就是鯔魚頭。」浜村開始運用從中關那裡討教來的學問了。

「鯔魚頭?」

岩野又認真地看了看頭蓋骨,並特別把後顱骨上的泥土擦乾淨,反覆地看著。

「您的推測有點道理,死者的後顱骨確實呈偏平化,好象是天生的。」

「謝謝。」

道謝之後,浜村把自己的視線投向了天空。

天空中疾走著一團黑雲。

下山後,浜村和警察們道別,重新走進了上次投宿過的那個旅店。

旅店的主人還記得浜村,他以吃驚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浜村。過了好一會兒,浜村才悟出了他吃驚的原因。

「您是刑事——?」

店主人晃動著肥頭大耳,帶著謙恭的神情輕聲地問道。

浜村想起了在他和鬼女決鬥過之後,整個日本的新聞網都報道過他。旅店的主人現在肯定清楚自己面前的這個流浪漢是何許樣人物了。

「那是過去的事了。」浜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向他表示友好。

他借店裡的電話同警視廳聯繫。廣岡跟他談了一會。大概二十分鐘光景。

隨後他進屋坐下,主人送來了酒。

浜村推說有些事情要考慮,婉言地請主人自便。於是便自斟自飲起來。

墳中的丫女的情況大致上已經明瞭,屍體已移往研究所,更為詳細準確的驗屍報告近日內就可獲得,估計死者就是井野丫女,出地獄山後,首先應該辦的便是去井野家訪問一下,了解丫女失蹤前的情況,特別是哪些人跟她比較親密。對於一個神經衰弱症患者來說,她的朋友不會太多的。

男性的會更少。於是,順藤摸瓜,便可發現「神仙」其人。

然後循著「神仙」的來龍去脈窮追猛打般地調查一下,將會理所當然地得出「神仙」的報復對象是誰。最後,便是在「神仙」的報復對象的周圍布下天羅地網。當「神仙」一夥出現的時候,就……

一個寒顫,把浜村從遐想中驚醒,他覺得,如果在那個被報復者的周圍布下天羅地網的話,到時被擊斃、被捕獲的會不只是「神仙」一個人,還會有鬼女。那不行,女兒的結局只能由他一個人來處理,決不能讓女兒死在別人的手中。

然而遐想中的方案的前半部分還是正確的。

與此同時,還應當僱用一個人去著重調查一下瀨田騰義。

的家屬情況。「地一號」和鬼女是決不會無緣無故就去殺死他的。浜村始終認為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有預謀、有計畫、有目的的報復行為的各個步驟。

浜村一邊喝著酒,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謝別了旅館的主人,浜村馬不停蹄地直奔東京都練馬區的井野家。

井野夫婦正好都在家。一看到最近報紙和電視中的頭號新聞人物登門拜訪,激動得手腳無措。

但在浜村說明來意之後,井野夫婦便沉默了。

二十年的歲月流逝,已經使井野夫婦把對失蹤的女兒的懷念慢慢地淡薄了。他們已經認定自己的傻女兒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聽得有人專門為了解女兒的情況而來訪,又使他們重新萌發了對女兒的懷念,他們甚至還抱有那麼一絲的希望:女兒還活著,只是警視廳無法肯定,所以才派這位大名鼎鼎的警察來核實一下。

這種想法一抬頭,井野夫婦對浜村的態度更為殷勤了。

他們詳細地回答了浜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並且還不嫌其煩地向浜村介紹了丫女的外貌特徵,習慣動作,等等。最後,他們告訴浜村:

「丫女還有一個特別反感的事情,就是每當聽到別人叫她『六指女』的時候,她便暴跳如雷,起碼得二、三個小時之後才能平息。」

「『六指女』?什麼意思?」浜村不解地問。

「丫女的左手尾指旁和右手的姆指旁各長有一小截寄生指,所以大家背地裡都叫她『六指女』。」

「這倒是最新線索,」浜村暗暗地咕噥了一句。左手的尾指旁和右手的姆指旁各長出了一截「第六指」,這在世界上也不會多。如土墳中的丫女真是井野丫女,那麼,法醫岩野絕不會不報告的。

他得趕快去研究所證實這一情況。

躺在研究所解剖台上的丫女屍體,經過一再檢查,證明她的兩隻手都只有五個指頭,根本沒有第六指。

一切結論都化為烏有了!浜村只感到從心裡發出的寒冷。看來土墳中的丫女並不是井野丫女。那麼她是誰呢?以前的結論錯了,那麼又該從何處去繼續著手尋找新的線索呢?

一連幾天,浜村把自己埋在煙霧之中,煙灰缸中的煙蒂已經堆了起來。他仔細地回顧了這些天來的經歷,象過電影似地讓這些往事一幕一幕重演一遍。突然,畫面定格在八王子郊外與鬼女惡鬥的場面。

啊,「響鼓三錘」,師傅的絕技,鬼女怎麼會學到的呢?儘管學得不精,但這畢竟是師父獨創的。難道師父會違背初衷,將這門絕技傳授給她,讓她出來作案犯罪?

不!師父一向疾惡如仇,一向教導我要做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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