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獄山 第一節

天低雲垂,雪花翻飛,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通過窗口眺望,浜村千秋只看到遠處的山巒給霜雪裹得嚴嚴實實,只是影影綽綽的幾團黑塊,他的雙眸里浮現出了悲哀。他對故鄉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他似乎看到在隔斷視線的雪霧的那一邊,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幼女,搖搖擺擺地晃動著她那胖乎乎的小身子,正朝著他走來。

「朱美。」

浜村伸出雙手,向前邁了一步。忽然,幻影消失了。一陣深沉的悲哀,是浜村顫抖了。

朱美!

浜村的心中竭力地叫著。

朱美是他十七年前得到的一個女兒。那時已經結婚八年的他,有四十三歲了。本來,無論是他,還是妻子廣子,對於沒有孩子,已都死心了。課時,意想不到的是在結婚之後八年,朱美卻降臨到他們這個寂寞的家。朱美的降生,實在令浜村夫婦欣喜若狂。抱朱美成了浜村下班以後的第一大樂趣。當時,浜村是警官,刑事偵破的生活是不規則的。有時甚至還不能回家。逢到不能回家的日子,他的心裡就特別煩躁。

朱美失蹤是第二年春天的事。

那天,安排朱美睡下後,妻子上街買東西。只不過十幾分鐘的事,回來時朱美就不見了。

剛滿周歲的孩子是不可能走遠的,妻子象發了瘋似的衝到街上,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朱美,附近都叫遍了,可哪兒也不見朱美的身影。

接到妻子的電話,浜村匆匆地趕了回來。他問明情況,立即向同事求援。

這是地地道道的誘拐。緊急的搜索網張開了。警察向一切可以查問的人查問,結果是一無所獲。

警方的活動終於停止了。只有痛苦的浜村夫婦卻依然在等。他們自己也不明白在等什麼,反正是苦苦地等。

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後來是一年、兩年都過去了。朱美始終沒有回來。

浜村夫婦再也不提朱美了,並不是忘記,而是誰也沒有勇氣再去觸及那心中的隱痛。

到了第四年的春天,妻子廣子得病了。那是抑鬱成疾,病入膏肓的妻子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就在朱美失蹤的同一天——四月二十二日——她也死了。臨死前,廣子拉著浜村的手說:「一定要找到朱美,拜託了。」

浜村久久地凝望著死去的妻子的臉。妻子枯槁的面容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浜村明白,是朱美的失蹤奪去了妻子的生命。

浜村對著亡妻發誓:即使獻出畢生的精力乃至生命,也一定要把朱美找到。

又是十年過去了。當警察是沒有退休的。年近六十歲的浜村獲得了發號施令的頭銜。他不想當上司,謝絕了挽留,辭去了警務。

履行諾言的時機成熟了。浜村把退職金作為調查資金,加上平時的積蓄,開始在日本到處周遊。

浜村認準朱美是被誰領去了。她不是被人出於謀利目的的誘拐。為了錢而扣做人質,應該早就同自己聯繫了。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領養。那個人看到朱美被父親抱著外出,他想要個孩子,就找機會下了手。

浜村是在妻子謝世,也就是朱美失蹤的同一個日子出門的。他把從北海道到沖繩的全部國土作為自己搜索的範圍。

他決心把自己的腳印留在所有的市鎮街巷間。

一歲時失蹤的朱美,應該已長成十六、七歲的姑娘了。

一歲時的面容,跟十六、七歲的相貌,還會有多少相似之處呢?唯一的標誌是朱美的右耳有一點斑紋,不過小豆般大小。

雖說這是一個成功希望。很渺茫的計畫,但浜村還是憑著一片慈父之心,憑著印在腦海中的這一點小豆般大小的翡翠色的斑紋,毅然踏上旅途。

只要看到十六、七歲光景的女孩子,浜村總要停下腳步,注視著少女的右耳,看看有沒有斑紋。不但自己看,而且要挨個兒地問這些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哪個與你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的右耳上有一顆翡翠色的斑紋?」

然而,浜村得到的回答不是搖頭就是白眼,好多姑娘都把他當作精神失常者。可是浜村並不因此而喪失信心,他暗自叮囑自己: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實現自己的諾言。

四年過去了。從北海道的最北端出發走到了長野。可還是毫無結果。

朱美會不會死了?不是沒有病死的可能性,其他意外也可能發生。但浜村不願意這麼去想。他對自己說,要真是那樣的話,他也應該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周遊全國既可安撫自己這顆寂寞的心,又可以作為自己對妻女之靈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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