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女」 第七節

十二月一日天幕低垂,滾滾的寒流呼嘯而至,群山轟鳴,似雷霆滾過。松林澎湃如驚濤擊岸,發出凄厲的尖叫。枯草落葉滿天飛揚,黃塵蒙蒙,混沌一片。簡直分不出何處是天,何處是地!

啊!真是愁慘的季節,把地上的水和人們的心都變成了冰。

信濃嶺的山坡上,一個體格健壯的中年男子在費勁地攀登著。他就是平賀章彥。

平賀前來踏勘白犬神社。他不相信「鬼女」糾纏武尊和白狗救駕的傳說。鬼女在他的心中沒有神秘的地位。可是,井上的兩條優秀的警犬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不能不親自來白犬神社作一番調查。

他依然不信什麼「鬼女」復甦後召喚烏雲向東飛去之類的荒唐說法。但他不能排斥給整個東京都帶來恐懼的那個女子跟白犬神社有某種潛在的關係。

井上的兩條警犬被殺,使警視廳丟盡了臉。在如此戒備森嚴的包圍中,不但兩條警犬被殺,而且還讓「鬼女」在睽睽眾目之下飄然逸去。平賀自己也羞愧得無地自容。

湊川保正特地把平賀章彥和他的頂頭上司——警視廳授查一科科長廣岡知之叫到辦公室。湊川怒容滿面地責罵平賀是酒囊飯袋。他為因年賀的無能而使警視廳豪受社會輿論的廣泛指責而感到痛心。隨後,他命令廣岡知之親自出馬,具體負責破案。讓平賀擔任廣岡的副手。

平賀雖說對自己的實際降職有些不甘心,但想到自己無法破案——甚至連條線索都不能找到,卻也確實幹到十分羞慚。他暗暗發誓非要親手捕獲「地一號」和「鬼女」。

然而平賀實在不明白自己的破案方案究竟錯在哪裡?為什麼至今還摸索不出一條捕捉罪犯的光明大道。

在井上家發生的事件之後的翌晨,消息靈通的中關八郎又送來一份意見書。中關在書中言道:井上家發生的一幕完全是井上一手導演的。那又是集體暗示的一部分。中關認為,「鬼女」站在牆上的身影可以通過有遙控指揮的吹氣的橡皮人來扮演;「鬼女」發出的兩聲「哼」用一寸錄音磁帶就可以完成;而兩條被殺死的狗倒確確實實是井上的心愛的良種警犬。

然而,井上為了向警察表明自己的清白,來一個「丟卒保車」也未嘗不可。中關提醒警方千萬不要為假象所迷惑,必須加緊對井上的調查。按照中關的意見,抓住井上深入調查實際上能打開了撥開「地一號」和「鬼女」之謎的迷霧。

中關的意見書,使平賀又一次深深地陷入茫然之中。原先對中關和井上懷疑的天平的兩側是偏重於中關一方的,而今看來,中關的揣測也不無道理。那麼,兩人之間到底誰應該是調查的重點呢?是否會是兩人都不應該懷疑,是自己判斷錯誤而貽誤了破案的機會呢?

因此,也可以說,平賀是為了謀求另一條出路而來白犬神社調查的。他開始懷疑是神社管理人在搗鬼。

白犬神社很小,門前的石板路上,小草和野花從石板縫中長出來。門被青苔復蓋著,神殿的屋頂上也滿是青苔,還堆積著落葉。看得出,這是一個以往受人冷落的年久失修的神社。

這個往日門可羅雀的偏僻山地如今卻成了門庭若市的旅遊勝地。自從「鬼女」的傳說給整個東京都帶來恐懼之後,每天到這裡來訪古、來獵奇、來遊覽、來採訪的人絡繹不絕。

今天由於時間尚早,神社中還沒有人來,顯得空空蕩蕩的寂靜無聲。

平賀穿過庭園,踏進神殿。說是神殿,其實也就是一間小屋子。屋中僅供奉著白犬神像,神像是用花岡石雕鑿而成的,像前香煙繚繞,給這小小的神殿蒙上了一種神秘的色彩。平賀仔細地察看了狗像,像的前足折斷了,牙和尾巴確有殘缺。

名叫岩倉一誠的神社管理人前來接待平賀。這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人瘦得厲害,皮膚又黑黛黛的,粗看真有點半人半鬼。

「據說,」平賀盯著岩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親眼目睹了『鬼女』的復甦和駕雲騰飛。」

「不,我沒有親眼目睹。」管理人搖搖頭。

「那麼……!」

「我只是聽到聲音。」

「什麼樣的聲音。」

「象地震一樣……一切平靜之後,我起來察看,只發覺狗的石像從台座上跌了下來。」

「你不是在做夢吧?」平賀追問道。

「不是。」岩倉回答得很乾脆。

岩倉又告訴平賀,為了慎重起見,他第二天詢問了氣象廳松本測候所,一回答是根本沒有地震的徵兆。

「那麼,這地下應該有封『鬼女』的缸。」平賀指著狗像下的台座,「即使變成了塵土,也應該……」

「這……」

「你不會不知道擾亂人心該當何罪吧?」

平賀的口吻變得嚴厲起來。

儘管平賀身著便裝,其實岩倉早就從他的舉動、步伐以及眼神中揣摸出來者的身份。因此,岩倉始終是小心翼翼的。現在看到平賀的詢問突然嚴厲,岩倉不由得膽戰心驚起來。

「我只是如實說了自己親身經歷的事……」

「真是如實的嗎?」平賀打斷了岩倉的話。

「這個……」岩倉慌了。

「平賀!」

平賀想不到在這兒還會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扭過頭去,發現有一個旅行者模樣的老人,正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看。

老人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看上去有六十多歲的樣子。他身著一套頗舊的旅行服,腳穿一雙球鞋,肩上掛著一個不小的旅行包,手中拄著一根不那麼直的、布滿了凸節的櫟木棍。他聲似銅鐘,兩隻眼睛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芒,令人感到威嚴、懾服。

「你是……」

平賀感到面前的老人似曾相識,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他是誰。

「你還記得浜村這麼個人嗎?」老人緩緩地問。

「啊,浜村!浜村千秋。老前輩了。」平賀十分驚喜地喊道。

當平賀還是一個見習警察的時候,浜村已經是一位婦孺皆知的傳奇式人物了。

浜村受過嚴格的訓練,又有著豐富的追捕罪犯的實踐經臉,特別是他那出類拔萃的武功和周密的邏輯思維與形象思維,使他成為警官中的佼佼者。他的破案實例,往往成為小說家們的創作素材、市民們飯後茶餘閑談的話題。可是近年來,浜村的名字逐漸在報紙上消失了。

平賀正式升任為警視廳搜查一科強盜犯搜查第一組組長的時候,浜村離開警視廳已多時了。然而,浜村的大名卻是平賀久仰的。早年平賀也曾在報紙上,電視里經常看到浜村。

對於浜村的意外出現,平賀驚喜參半。在這迷霧茫茫,不知何是破獲怪盜案,逮捕「鬼女」和「地一號」的彼岸之時,能夠遇見這樣一位聲名卓著的老前輩,平賀似乎看到了希望。

「您怎麼會到這兒來的?」平賀恭恭敬敬地問道。

「我是從歧阜來到長野,正想看看有名的白犬神社。」

「是嗎?不過……」

「我現在是四海為家,到處流浪。」

「流浪?」

「我想從北海道走到沖繩,已經走了近四年……」

「近四年?」平賀的心裡結上了疙瘩,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時間從北海道一路走過來。

「平賀來白犬神社,難道也相信鬼女的傳說嗎?」浜村問。

「我在查殺死看門狗的罪犯。那罪犯也許同白犬神社有牽連。」

「是嗎?」浜村取出了香煙,點上火,一縷青煙冉冉升起,那青煙籠罩著的慈祥的臉龐上透出了一絲不屑的神色,但那神色很快就消失了。

「浜村,」被逼得無路可走的平賀突然產生了向他求救的想法,「您能給我談談您的看法嗎?」

「我的看法?」

「幫幫忙吧,『鬼女』實在把我搞苦了。」

「哪兒的話,」浜村笑了笑,「我是因為老糊塗了才退休的,眼下又在毫無目的地流浪。」

「不。你歷來被人稱為是一位、長著貓一樣黑眼珠的男子漢。」

「什麼貓一樣的黑眼珠,那早就是過去的事了。」

「我看得心一您來白犬神社不單單是為了好奇。您也不會一點也不關心『鬼女』的事的!」

「……」

「幫幫忙吧。」平賀再一次懇求道。

「有個叫中關八郎的神經學權威,他的話講得不無道理。」

「您說『地一號』攀登大樓是投影,還有集體暗示……」

「不!我只認為中關八郎說的那是一個重大計畫實施前的演習那句話不無道理。」

「請詳細談談您的見解吧。」平賀挨近了浜村坐下,抬起頭,看著浜村的臉,以一種祈求的聲音說道。

「能不能請你先介紹一下你的破案過程呢?」

「當然可以。」平賀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向浜村介紹了從發現「地一號」作案到連續的六條警犬被殺的過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