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節

陽光照在野竹法師的山脊上。

時令已屆四月中旬,燦爛的陽光普照大地。高空中,一個白色的小東西悠悠地飄落下來。

源藏注目看著。過了好大一會兒,那東西才慢慢地降了下來,原來是一貝白色蝴蝶。蝴蝶收住翅膀,落在一株蒲公英的花上,就好象好不容易才算到了地球上似的。

源藏苦笑一下。

這裡是紀州路,南邊可以望見大塔山,再過去犬概就是熊野灘了。源藏還從未見到過太平洋。

蝴蝶象死了一般一動不動。源藏想,它對太空也許仍然余驚未盡吧。

——狼!

源藏把視線從蝴蝶身上移開,思緒又回到狼身上。

報上登出狼的消息,大概是在七天之前。

野竹法師山的北邊,精尾嶺、四過嶺、三日森山、狼屺山群峰聳寺。過去便是熊野大道。據稱狼就在從野竹法師山到狼屺山這一帶。

在發源於野竹法師山的一條河的上游,有個獵人最先發現了狼的行跡。泥地上狼的足跡清晰可辨,看樣子還挺新。獵犬上前嗅了嗅,馬上夾緊尾巴,直往後縮。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和狼的足跡一起,還留下了狗的足跡。

居然會有這種事,獵人感到不可思議。他想,大概是有先有後,不會是同時留下的。會不會是狼順著足跡在追蹤狗呢?

但一直追跡下去,獵人開始越來越感到迷惑不解。地上現了狼和狗打鬧的痕迹,接著又一前一後向前跑去。

幾天以後,另外一個獵人聽到了狼的咆哮聲。當時他睡在山中的一個小屋裡面。附近山粱上傳來狼嗥聲,聲量大得驚人,餘韻在夜空中久久回蕩。

與此相呼應,對面的山峰上也響起了咆哮聲。但是,很明顯是一隻狗在遠吠。

聽到狼嗥,獵犬使勁地扒小屋的門,一副驚恐不安的樣子。

狼和狗捉對捕獵——這個傳聞迅速傳開了。

源藏從報上看到這一消息以後,破口大罵了一聲德造。除了德造的紀州犬以外,不會再有狗與狼為伍。但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源藏感到困惑不解。

從小黑山突圍之後,德造一直沒有消息,志乃夫正昭也湮沒無聞,狼也再沒有動靜。好象一切都歸於沉寂、銷聲匿跡了似的。源藏想也許是德造把狼帶回到了原來避居的家裡。但是,狼太引人注目了。如果家在長野,要帶狼回去,根本就辦不到。

而且,狼還有尋找同類的使命。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德造把狼帶到安全地帶放走,自己帶紀州犬返回。

據說狼和紀州犬結伴在紀伊南端狩獵。源藏鬧不明白德造把紀州犬留在狼身邊是何居心,他也想過,也許是狗丟下德造跟狼跑了,但是家養的狗絕不可能會這樣。

而且,狼在紀州似乎停下了流浪的腳步。這也頗令源藏費解。狼從信濃南端一直北上到達飛彈國,後又一轉南下來到了紀伊半島。它在這裡安營紮寨,似乎在這裡找到了歸宿,這又是為何呢?

德造——源藏猛的恍然大悟了,肯定是德造在操縱著狼和狗。德造不會把狗放走,而且狗也不會離開他。德造是個頭腦精細的人。他帶著狼流落到紀伊南端,開始在哪裡利用用狼和狗狩獵。對他來說,幹這種事根本不在話下。狼也為與德造和狗的重逢感到高興。狼受盡了千辛萬苦。由於跑不快,獨自捕獵殊覺不易。現在好了,有了紀州犬,讓它去驅趕,狼只需隱伏下來,找機會出擊就行了。

顯然,德造是這場好戲的幕後導演。德造靠揩狼和狗油,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

這個魔鬼一樣的傢伙!

——或者,德造已經死了?

那是一座神秘莫測、全然陌生的山。德造是不是被暴風雪捲走,凍死荒野了?要麼是遇上雪崩喪了命,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既然德造死了,狗就只有離開德造與狼結伴一途了。

不過很快,源藏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想起了在小黑山和德造的相遇。當時狂風怒吼,大雪紛飛,德造在樹林之間穿行。他是個少見的本領高強的男人。他攜狗潛入包圍網,在風雪瀰漫的樹林中首先發現源藏,遂手執匕首隱身樹後,出其不意地加以狙擊。連以山為家的源藏也險遭他的暗算,這樣的人不可能輕易就死。

德造操縱著狼和狗,各種跡象表明。

——一定要除掉狼!

這樣做也未免太殘酷了。源藏在前往野竹法師途中,曾多次這樣自問。按照他的本心,他並不想殺狼。這個想法日漸抬頭,並逐漸佔了上風。同狼的主人德造結識也是一個原因。如果德造是個令他討厭的人,那他的殺機便不會衰減。可是,德造會捨命救狼的堅韌不撥的精神,深令源藏感佩。

當然,對狼源藏也有不忍之心。在小黑山的原始森林中,源藏瞥了狼一眼。狼的身姿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之中。狼看上去要比紀州犬大多了,它身上落滿了雪。當時天很黑,因此源藏沒能看清它的面目,況且他也沒想細看。他怕看了之後,便下不了殺手。但是,他猜測狼的樣子一定很兇,絲毫沒有狗的溫和之感。長長的唇吻,深深的眼窩裡面,細長的眸子如刀一般,用那眸子緊緊地盯著源藏。如果在山中相遇,它那猙獰的面目肯定會令源藏脊背發涼、不寒而慄的。

這條狼曾經咬死了兩頭紀州犬。可現在它卻和德造的紀州犬並肩而立。在狗的帶領下,它不緊不慢來到德造面前。看到它的那瞬間,源藏感到一種不可言狀的、象烈火一樣的東西在腦袋裡迅速升騰起來。

源藏滿懷殺狼的熱望,來到了琵琶湖北岸的小黑山。為殺狼,他風餐露宿,一路追跡而來。被咬死的赤姬號和瀧號的幻影總在他面前晃動,這種悲哀只有殺狼之後才會消失。

而現在,德造毫不費力就把狼叫到了身邊。自己日思夜夢,四處尋找的仇敵就在眼前。那條源藏無法逾越的鴻溝,德造無形當中已經填平了。它使人感到,他與狼親密無間,感到人和動物之間的心靈的溝通。德造與狼之間的深厚的聯繫,正如源藏和赤姬號、瀧號的關係一樣。

源藏不知道該怎樣處置心中的這團火。

如果自己處在德造的立場——他選樣想,他也會不顧生命危險,千方百計保持狼不受傷害。

自從見到狼以後,夢中他常會把兩頭紀州犬和狼混淆不清。

醒來之後,源藏常常感到悲哀。

來到野竹法師山,已有七天了。

源藏游遊盪盪的,一直走到了大塔山。那裡原始森一望無際,各種植物十分繁雜。針葉樹有檜樹、杉樹、花柏、離野等。闊葉樹有山毛櫸、紅材櫟,還有羊齒、鈴竹等。這裡是野獸絕好的棲息地。五天之內,源藏就發現了七、八頭鹿和二十多頭野豬的蹤跡。小動物也很多。

但是,哪裡都沒有狼的蹤跡。當地獵人所聽到的咆哮生也沒有再出現。

源藏有些忍不住勁了。德造不知躲在哪裡。如能找到德造的潛伏地點,狼必然就在附近。源藏開始留意德造可能隱身的地形。

第八天的時候,天又下起了雨。來到野竹法師山的翌日和第三天一直下雨。七天當中有四天是陰雨天天。紀州以多雨著稱。在黑潮流經的地方,有很多突出的半島,所以多雨。據說尤其是在四月和九月,陰雨連綿,終日不絕。

雖然天下著雨,源藏還是出去了。

從早上開始,他默默地只是走。走著走著,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何不吹草笛試試?他知到德造是靠吹草笛同狼和狗進行聯絡的。吹法可能有些特別,但音色上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差別。笛聲說不定會把狼或者狗引來。

源藏從灌木叢中揪下一片葉子,放到嘴裡,但隨之他的手凝住不動了,彷彿是把毒藥放到了嘴裡。他這不是在冒充德造誘殺狼嗎?

他試著吹了吹,聲音聽起來異常刺耳。

通過解讀大地上的所留下的自然文字追蹤獵物,是源藏的可拿手好戲。這種絕技在長期的流浪當中遭到了玷污。這難聽的笛音就是最好的說明。

源藏凝望著飄落的雨滴。雨下得令人心情煩悶。衣服潮乎乎的都快生霉了。雨無聲無息地下著,更加深了陰鬱的氣氛。他想起了山國的晴朗的天空。你可一定得回來——臨走時朱美一再叮囑他。在大雨澇沱的黑暗的樹林中,朱美音容若隱若現。

他又吹了一下,聲音還是老樣子。由於用力過猛,葉子吹破了。他換一片厚一點兒的葉子又吹起來。

——何時才能有個結局呢?

這個念頭使源藏越來越急躁。

一連兩天,源藏都在練習吹草笛。

終於,他可以吹出童謠之類的小曲了。

翌日,源藏便開始吹著草笛到處遊盪。大塔山周圍山谷縱橫,有大杉谷、法師谷、王谷小猿谷等。源藏在那一帶邊吹邊走。當然,他也沒忘了去辨識大地留下的各種自然文字。但是,連日陰雨,大地上被雨水沖刷過,根本找不到什麼蹤跡。而且他一開始吹草笛,就依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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