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節

在伊吹山地的北邊,福井、滋賀。岐阜三縣的交界處,有座山叫三國岳。安藏山位於三國岳西南,滋賀縣最北部。

二月二十日。地處安藏山山麓的半明村,有個少女的失蹤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少女名叫葉子,剛滿八歲。

那天,葉子和鄰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可是到了傍晚,葉子沒有回家。直到夜裡,也不見她回來。她的父母慌忙挨家挨戶地去找她的小夥伴們打聽,結果發現葉子失蹤了。

這是個小村子。村裡人提著馬燈,點著松明子找遍了全村的各個角落,哪裡也沒見到她的蹤影。

大概是被山神領走了,眾人竊竊私語。過去曾多次發生過這樣的事。一旦被山神領走,這個人就永遠不會在世上露面。一發現有誰失蹤,村裡人便全體出動進山。一邊猛敲鐘、鼓之類的東西,一邊跑著高喊:「放人!放人!」大家都相信失蹤的人是被山神領走的。

明天村裡人又要依例全體出動進山去。大家匆匆地做著準備。

翌日大早,村裡便開始騷動起來。村裡的獵人發現了葉子留在雪地上的足跡。小小的足跡直通向山裡。

搜索隊隨後緊追上去。

在安藏山的中腹,有個夜叉池。葉子的足跡時有時無,直奔夜叉池而去。追蹤的人都感到鬼氣森森,心頭直發毛。葉子是在傍晚之前和小夥伴們分手的。她究竟在想什麼呢?她爬上夕陽下的山路,到夜叉池去幹什麼呢?一種超自然的攝人魂魄的東西壓得人們透不過氣來。

——神在召喚她。

大家心裡都這麼想。

足跡到了夜叉池畔。走在搜索隊最前面的是通曉山情、富於經驗的獵手。他叫又八郎,五十來歲年紀。又八郎細心地順著足跡往前走著。動物留下的足跡可以提供給人豐富的訊息。又八郎具有讀懂它的能力。映現在又八郎眼裡的葉子的足跡沒有絲毫的猶豫。好象夜叉池就是目的地,一路上她毫不遲疑,順著池畔走著。

又八郎感到陰森可怖。葉子到達這裡的時間是昨天黃昏時分。一個八歲的少女獨自一人在夜幕下的湖畔行走,那情景真讓人不寒而慄。

夜叉池波詭雲譎,波浪翻騰。

繞池走了半圈的時候,又八郎停下了腳步。

「都停住!」

又八郎揮手止住大家,他的聲音在微微的發抖。他看到葉子的足跡後面緊跟著野獸的足印。野獸的足跡和葉子的足跡疊印在了一起。又八郎蹲下身子,久久地端詳著地上的足跡。

「是狼!葉子被狼……」

他猛地收住口,沒有再說下去。他順著足跡縱目望去。葉子和狼的足跡離開池畔上了山。山頂上白雪覆蓋,陰布密布。

「葉子!葉子!」

葉子的父親哭喊著朝山頂奔去。

安藏山西邊有個大黑山,海拔三百二十米,屬私人所有。半明村的獵人五助正在小黑山旁邊的那座山上走著,身後跟著打野豬的獵犬「戈羅哈赤」是一頭大型雜種犬,它有個癖好,見什麼咬什麼。五助已經年過五十,他是個很普通的獵手。加之「戈羅哈赤」也不是什麼名貴的獵犬,所以他所獲無幾。到目前為止,他只打到了三頭野豬。

這天出獵,他沒抱什麼指望。

這一帶野豬很多,這與這裡特殊的地形有關。除了琵琶湖北岸有一塊開闊地之外,其餘全是人跡罕至的山巒。山勢險峻,無路可通,這為野豬的生息創造了極好的條件。

從日本海上吹來的風為西北的兩白山地和鈴鹿山地所阻,驟然變冷,降而為雪。

夏天的時候,躲在深山裡的野豬也為冰雪所苦,不得不離開老窩。

五助在山谷里坐下來。

「戈羅哈赤」鑽入山坡上的草叢中。五助一邊掏出煙袋抽著煙,一邊在想著葉子失蹤的事。葉子是前天失蹤的。五助也參加了搜索。因為葉子的足跡和狼的足跡在山頂上被雪淹沒,搜索無法再繼續下去,大家只好返回。

《中央新聞》以「少女遭狼襲擊」的大字標題報道了這件事。五助並沒有看到這篇報道。聽人講報紙是說,流浪中的最後一匹狼襲擊了一名少女。狼究竟吃沒吃葉子,五助也不敢斷定。據說,以前狼也常愛跟在人的後面,誰也不清楚它跟蹤人的目的是什麼。只是跟蹤而已,從沒聽說過有人被偷襲。

不管怎麼說,葉子生還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了。

遠處傳來戈羅哈赤的吠叫聲。戈羅哈赤的叫聲很獨特,它嘴裡總象唾沫很多,聲音聽起來嗚嚕嗚嚕的。

五助聞聲跳起身來。

叫聲化作悲鳴,隨之又恢複原樣。五助邊跑邊想,大概是碰上野豬了。戈羅哈赤的叫聲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如果是豬以外的其它野獸,早就該跑遠了。而野豬則十分蠻橫,毫不在乎。狗一近身,它就用屁股去蹲,故意挑逗。不時傳來的戈羅哈赤的悲鳴,告訴他狗跑得離野豬太遠,遭到了野豬的利牙的威脅。

五助目此欲裂。

戈羅哈赤又發出一聲尖厲的悲鳴。

——也許是「白鬍子」。

五助向前跑著,頭皮直以炸。戈羅哈赤在同一個地方叫得時間太長了。再怎麼蠻橫的野豬,也不會跟狗周旋這麼久的,因為它們知道獵人就在附近。

只有白鬍子,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這頭野豬看上去約有二百多斤重,臉上和下巴上長滿了仙人一般的白鬍子,它的綽號很有一套,在此之前,已有好幾條獵犬喪生於它的齒下。

如果真是白鬍子,那戈羅哈赤的處境就危險了。戈羅哈赤性情凶暴,對手再強,它也不會退縮。

——但是,這次能打死白鬍子也未可知。

恐懼和慾望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五助撥開茅草,疾步循著叫聲奔去。

許是覺察到了五助已經靠近,野豬開始跑起來。這頭野豬個頭可真夠大的。五助端槍瞄準。剛要開槍,他看見戈羅哈赤咬住了野豬的後腿。野豬猛地回過頭來,搖晃著腦袋用牙一挑,戈羅哈赤發出一聲悲鳴。

戈羅哈赤被甩出去好幾米遠。

眼見戈羅哈赤的血撒向空中,五助扣動了扳機。

白鬍子被打斷了前肢。它脖子上的棕毛倒豎起來,拚命向前狂奔著,兩邊的茅草被它的牙齒挑得到處飛散,它的身後隨之出現了一條路。

地上的雪飛濺起來,到處亂崩。

五助緊追過去。白鬍子跑過去的地方血跡斑斑。地上的蘆草也都被踏開了。五助瞅瞅四周,轉身朝戈羅哈赤奔去。

戈羅哈赤的肚子上裂了個大口子,已經氣絕。它的嘴裡還咬著一塊白鬍子身上的肉。臉上一副倔犟不屈的表情。它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五助為戈羅哈赤合上雙眼站起來,他順著血印去追白鬍子。血印出了茅草叢,沿溪流而下。突然血跡不見了,野豬顯然已跳進了溪流。跳到水裡,可以使傷口冷卻,身體變涼,氣味也隨之消除。大部分野獸在被追趕的時候,都要跳入溪流。這樣做,目的之一是為了傷口和身體得到冷卻,但更重要的是可以藉此除掉氣味,擺脫追蹤的獵犬。

問題是要弄清楚它是從哪裡上的岸。

五助對溪流兩岸做了周密的調查。

五助來到對岸,發現岩石上有血跡。這裡是小黑山。注目良久,五助轉身離去。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

翌日,天還沒亮,五助就進了小黑山。雪雖然住了,但昨天的蹤跡卻被埋沒了。他雖打算搜索白鬍子,但他心裡清楚,十有八九隻能是徒勞。如果有獵犬那還好說,但現在戈羅哈赤已經死掉,五助只有靠僥倖了。他希望白鬍子已經死在什麼地方了。但是,他連子彈打在什麼部位都不清楚,這種期待顯然只能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在山裡轉悠了三個多小時,一無所獲。地上除了一層新雪之外,別無他物。

正要回去的時候,五助猛的停下了腳步。山坡上是一片雜樹叢。有什麼東西從斜坡的上方往下衝來。灌木叢被弄得東倒西歪的動靜很大。五助瞪大了眼睛。他想肯定的白鬍子。不管是野豬或是別的什麼東西,跑起來都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雖然五助還有些懷疑,但看樣子只能是白鬍子。

看到白鬍子從灌木叢中跳出來,五助不禁慌了手腳。白鬍子帶著一溜雪煙直奔五助而來。五助意識到野豬可能是要復仇,他拔腿就跑,可是由於太緊張,一腳踏了個空,踉蹌欲倒。槍口一下子插到了雪地里。這下五助更慌了。槍口裡一灌進去雪,就不能再射擊了。如果開槍,極有可能槍身炸裂,身負重傷。火藥產生的空氣膨脹壓力極高,如果槍口有阻塞物,槍身便有炸裂的危險。

既然不能開槍,就只有坐而待斃了。五助趴在雪地里,絕望地看著撲來的白鬍子。

但是,白鬍子對他視若無睹。它捲起一股白煙從五助近旁飛奔而過。五助呆愣愣地看著。不明白白鬍子究竟是在追什麼東西還是被什麼東西追趕。它脖子上和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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