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沒有標記的路 第三節

前野紀一郎,四十歲。

這是寫在汽車駕駛證上的尾隨者的名字。

住所是東京都練馬區。

清水警察局的調查於翌日的傍晚時分結束。

午後晚些時候,豬狩給清水督署掛來了電話說,前野紀一郎是職業畫家。

「雖說是畫家,但他只是徒有其名,這幾年他早已與繪畫無緣了,那叫什麼來著——對了,叫藝術嬉皮派。前野曾是穿著皺皺巴巴的服裝去國外周遊的一伙人中的一員。這三年中好象從中、近東一直放浪遊盪到亞洲。另外這傢伙沒有妻婦兒女,母親也在很早以前去世了,因此對他的成長過程是一無所知。戶口上寫著他是私生子……」

「和瀨田的關係呢?」

「問題就出在這兒。據說他與瀨田根本沒有見過面。眼下,正全力以赴地搜尋他畫家時代的朋友呢。」

豬狩說以後一有消息就取得聯絡,之後就掛了電話。

冬村在現場調查和聽取結果之後,便與負責(調查)搜索日野克子的情況的西澤警部見了面。在西澤的說明之中毫無新進展。

「由於是死後約十天才被發現,所以假設她是乘黑潮而來。那麼入水地應是西南諸島一帶,但同時,從瀨戶內海漂泊出來,乘上豐後水流漂泊到此地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們儘可能地作了調查,也向各縣警察署詢問過情況,並在搜索其行蹤和確定入水地等方面的問題上……」

西澤開始述說在對溺死屍體的調查之中是如何困難重重。的確,海水與陸地不同,在海水中尋找物證是難上加難。

冬村致了謝之後走出清水市警察局。

他乘上計程車去足摺岬。車窗外的右側,海水正沉浸在暮色蒼茫之中。一望無際的海面虛無漂渺。

日野克子到底在什麼地方入水的呢?——這個問題搞不清楚也就罷了,瀨田只有十九日在伊東河附近洋面的兩個小時機會來動手殺人。那麼,在那兒被殺的死屍怎麼會到足摺岬來的呢?是不是可以把它與瀨田的足摺岬之行的微妙迷幕擴展開來呢?冬村也正是為了赴足摺岬進行實地觀察,並解開懸而未決的迷惑而來的。

另一個目的,即逮捕尾隨者,只成功了一半,由於尾隨者當場死亡,無法取得他的供述。但或許在些後的調查中會知曉他執拗的殺人動機。豬狩電話中說,根據坂本兼夫的日記,瀨田的所謂有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詞已經不成立。無比精悍的瀨田,也終於向自取滅亡的烈焰前邁進了一步。假如再證明尾隨者前野紀一郎確是瀨田所雇,——這當然不太可能——那麼瀨田就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了。

但,即便如此,瀨田仍然有其最後的王牌足以抵抗,除非找到他殺害日野克子,或者說可能殺害井上的證據。

足摺岬已是夜幕降臨了。晝的晴空已被塗刷成墨色的世界。

由紀子還在旅館裡的客房裡睡著。她是先被送上警察局的吉普車送回旅館,而後在某位警官勸慰下同意叫來醫生,打了鎮靜劑。她枕邊還放著精神分定劑。這會兒她的呼吸恬靜,但時而流露出彷彿因痛苦而引起的痙攣。這並不奇怪,她開槍射殺了那個尾隨者。她把子彈都打光了,其中有一槍射穿了前野紀一郎的腦袋。

冬村久久地注視著她的睡容。他曾三次被眼前的這位女子搭救過。第一次是在阿爾卑斯山的松川,第二次在「向日葵Ⅰ號」上,而昨天夜裡,如果沒有由紀子冬村肯定難逃厄運。他根本沒有機會開槍。

他輕輕地把手放在她額頭,她的額頭冰涼,滲著冷汗。

冬村簡單吃了幾口飯後便去洗了個澡。由紀子依然沉睡不醒。

一小時之後,冬村下樓到旅館的酒吧。吊燈中垂散下來的藍色柔光造出清新的氣氛。或許是進入淡季的緣故,客人在坐的只有四桌,有兩桌是一男一女,另有一桌上三個男子湊在一起,好象彼此很熟,還有一桌上有一位同由紀子年齡相仿的女子,坐在窗前,手握一隻大酒杯,望著大海出神。

冬村走到與那女子隔桌的靠窗子的位子上坐下了。透過玻璃窗,大海的夜色一覽無遺,海上浪潮滾涌,還可以隱隱地聽到北上的黑潮發出的陣陣濤聲。

他要了杯威士忌,一面望著海上浪潮,一面品味著威士忌的滋味。他在為明天要做的事做打算。他打算直訪曾經做過瀨田家女傭的上野勝子的左鄰右舍,然後要去見見發現溺死女屍的漁夫。他並不對這些舉動抱著能發現點什麼的期望。他只想在足摺岬轉一轉,尋找一時的精神依託。

自從冬村走進酒吧時開始,他便發現那三個男子一直盯望著坐在窗邊的那位女子。雖然那女子故做不知,但看得出她被那幫男子的放肆的審視看怕了。看來這幾個小子不懷好意。好象是從哪個大城市裡來的樣子,醉意朦朧的臉上的都毫不掩飾地現出色迷迷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三個男子站起身來走到女子的跟前,在窗邊的桌旁圍坐成一圈,把那女子圈在當中。那女子掙扎著要站起身來,卻被他們三個圈在當中,按坐在椅子上。那女子被嚇壞了,臉色蒼白,於是她便向酒吧的侍者求救,酒吧的侍者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傢伙站起身輕輕一推,將侍者推搡到一旁,見此情景,侍者敢怒不敢言。轉身走開了。見到恃者不肯幫助,那女子便板起面孔,轉過身去面朝著大海。那伙男子的聲音透過立體的音樂聲傳了過來,但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那女子猛地站起身,又被按坐在椅子上。看來,那幫傢伙肯定是在進行赤裸裸地挑逗。

冬村站起身,走到他們的桌前,打量著那三個男子。

「別再搞惡作劇,出去!」

「你算老幾,跟這兒逞強?我們可不光是想讓她陪我們喝喝酒的。」其中一個傢伙威嚇道。

「我說過了,少廢話,滾出去!」

「呵,有意思!怎麼著,要打架?!」

其中一個歪著腦袋說道。

冬村亮出警察證件,舉到那傢伙的鼻子下。

「警視廳的……」那傢伙站起身來。

「對。你們要是不走,我就趕你們出去,雖然這是份外的事兒,但你們滋事,我也得管。」

那伙傢伙一聽,連忙站起身來,匆匆結了帳,溜走了。

冬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位女子站起身走上前來道謝了。

「剛才多虧了您,太謝謝了。」

「請坐吧。」

那女子點點頭,在對面坐下。

「一聽您是警視廳的,我就放心了。」

「那伙人肯定是那種想在旅途中也要拿女人尋歡的,這種傢伙哪兒都有。」

「我叫伊能良子。娘家在土佐清水市。」

伊能良子作了自我介紹,冬村也隨之自我介紹了一下。

「您是出差吧?」

伊能良子說了句「我請客」,便拿來了瓶威士忌。

「嗯。」冬村應答著。他忽然想要伊能看看日野克子的照片。「我正在查找這個女子的行蹤。」

冬村又拿出瀨田周平的照片,把事情經過簡單地做了介紹。

「真對不起,我好象幫不了您什麼忙。」

伊能良子露出真誠的遺憾表情,把照片還給冬村。

「縣警署已經仔仔細細地搜查過了,所以我也不抱什麼希望了,噯,對了,你是清水人。為什麼要在家門口住旅館呢?」

冬村收起照片,拿起酒杯,重新把伊能良子打量了一番。她一副清秀面龐,好象有點象古裝戲中描出的臉形,隱藏著一種冷峻之美。只是鼻子中部稍顯凹陷,於是雖然鼻子總體上看還柔和,但卻給人一種難於接近的感覺。她的胸部高聳著,而臉龐讓人一看便聯想到她豐滿的肉體。那幫傢伙的慾望被喚起的原因,大概就是她表面上的那冷峻之美和深藏於內心的豐富情感的不平衡吧。

「因為我丈夫是在這兒遇難的……」

伊能良子的目光投向暗黑的大海。

她把兩年前丈夫伊能光司在南方漁場被暴風捲走的情形簡略地說了一遍——伊能光司是紀州熊野世家人後代。伊能他們家是有名的開拓遠洋漁業的先驅。伊能則被暴風捲走,屍骨未存,或許正是由於難以確定光司是否已經不在人世,伊能良子在娘家和婆家之間不知何去何從。於是她便有時回到娘家,回家之後就這樣在看得見奪走丈夫的黑潮的這家足摺岬角旅館裡住下。她的娘家在土佐清水,也是代代的遠洋漁業世家。

「雖然每次聽著黑潮的隆隆吼聲時便總是認定丈夫已經不會生還了……」

伊能良子收回視線,把大酒杯里的酒輕輕振蕩著。

「又是黑潮……」冬村望著大海,「難對付的海潮啊!它把什麼都拒之潮外。」

「您說黑潮把什麼都拒之潮外?」

看來伊能良子對黑潮把什麼都拒之潮外的說法很感興趣。

「跟你這麼說吧,剛才照片上的那位女子在伊豆半島附近洋面也是落入了黑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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