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沒有標記的路 第二節

再次看到那男子的時候是在高知車站,他正站在開往中村市的下行線,離站台不遠處,胳膊上搭著雨衣。

「是那個男的,一定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由紀子的腔調中略帶恐怖感,她說著,從鐵道旁的白線旁邊後退了許多。

「是不是跟著我們來的。」

那男人是乘出租汽車走的。

「不知道,乘船來高知,然後繼續坐船去高知的人也很多。」話雖這麼說,但假如這傢伙就是那個尾隨盯梢的人,冬村也沒有想到他會從船上直跟蹤到這兒。既然知道冬村此行的目標是足摺岬,他先去那兒,然後等待下手,不是更好嗎?

列車進站了。

坐穩後,由紀子便悄悄地東張西望。但仍未見到那男人的影子。「別擔心,肯定還會有第三次襲擊的。」

「我沒有自信了。哎,還是要幹下去吧!」

「別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

「我啊,正在為自己感到煩惱呢!」

冬村覺得自己真是沒有用。雖然遇到了絕好的機會,卻讓尾隨者鑽了空子,而且他冬村還差點被扔進大海里餵魚。

不過坐上這趟火車的那男子是不是,冬村還很難說,但至少可以說尾隨者已經到了高知市。而且如果他到了高知,便肯定他心懷殺意,所以會在足摺岬看到他。冬村想,由紀子所說的第三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機會,就是在足摺岬等著我呢!

「從那人也去足摺岬這點看,他還是與瀨田院長有關啰。」

「按常識看我想不會,我認為瀨田不是那種冒失的男人。但,如果問我那男人的真面目是什麼,我也說不清。不管怎麼樣,這個謎將會在足摺岬揭開。」

列車中傳來單調的車輪旋轉的聲音。

「這次旅行真是充滿韻味。」過了好久,由紀子說了一句。

「嗯,充滿韻昧的旅行。」冬村若有所思。

「我回東京之後就開始工作。迄今為止,我還一直是個服裝設計師呢。」

「如果你回到丈夫那裡,不是更可以過舒適悠雅的庭園別墅的生活嗎?」

「我不要舒適悠閑的生活。只想重新開始人生。」

「我呢,或許也要重新開始人生呢。」

「那可要等你活著從足摺岬回來之後再說。」

由紀子抿著嘴笑起來。

「你真不打算第三次救我啦?」

「是啦,不到時候是不會知道的啰。」

由紀子的手放在冬村的膝上。

到達中村車站的時間是夜裡九點多了。有三十來個乘客下了車。這裡是中村線的終站。從這裡開始便再也沒有鐵路。汽車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但去足摺岬方向的班次也已經過點了。冬村在車站把下車的乘客仔細察看了一遍,他想確認一下那個人是否已經中途下車。

那人還在,他是混在人群中出了站。依舊是高知港見到的那副面孔,憂鬱陰沉的側臉。看樣子他不象旅行的遊客。一出站台便毫不猶豫地朝街上走去。

「看樣子是當地人。」

「嗯。」

冬村邊答著,邊朝計程車站走去,心中暗自思量:這男子從東京乘船到高知港,然後又轉乘火車直到終點站的中村站,走的竟是與自己同樣的路線。或許這也並不值得奇怪,但有一點未免太可疑了。就算他是回歸探親也好,告老還鄉也好,從東京回來的人,總不至於僅帶一件風雨衣吧。而且,冬村感到那男子的一臉陰鬱的愁雲也的確可疑。看上去,他並不象那種找不到職業、或者干體力活兒的人。而且他的風貌也與南方的這個頂端城市住的人很不相稱。

冬村他們開上租來的汽車,便離開了中村。

開過四方十川,汽車沿著寬闊的河口行駛。這條公路是直通土佐清水市的圍道321號線,根本不用擔心會迷路。這條路上車輛很少,路上除了冬村那輛轎車和超過去的一輛卡車之外,沒有後續的車輛。幾乎沒有從對面開來的車。

四十分鐘左右之後,車進清水市。土佐清水,日本五大海港之一,是鰹魚、金槍魚等的產地。寬闊的海港是曾峽灣形狀的。那條足摺盤山公路從很遠的地方一直婉延到海角而來。

汽車開上了盤山公路。

「我已經在海角的頂端的海岸旅館裡預定了房間。從旅館房裡便直接可以看到黑潮的航流。明天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你一定很疲乏了吧?」

「謝謝你。」

由紀子的聲音,也許是由於心理作用,冬村聽起來十分可愛。男女在旅館裡同住一個房間過夜,中間無法間隔開來,就這麼分開睡。這真是一次韻昧十足的旅行。

公路保養收費處沒人。冬村記起在租賃汽車的地方曾有人講起過:在夜裡九點之後,是很少有通行車輛,所以收費處下班了。

確實,從清水開出來之後,拐了不知幾個轉彎了,其間連個車影兒都沒遇見過。

車的右邊,開始出現灑滿月光的大海了。從飛機上看,海面會是鱗光閃閃,斑斑點點的,而眼前展開的這幅景象也是那個樣子:黑暗之中,海上浮涌過來一層層銀色波浪。

「那個叫日野的小姐,就是漂浮在這兒的吧?」

冬村剛要作答,他的聲音卻被吞沒了。在前方的類似遠眺台的小型空場上停著輛大卡車,引擎轟轟作響。冬村剛剛反應過來:「這不是在盤山公路上超過我們那輛卡車嗎?」的時候,卡車那強烈的燈光已直向冬村的轎車橫掃過來。同時,耳鼓裡響起柴油機的噴吸聲,車燈隨之猛烈震動起來——

冬村加大油門想要甩掉卡車。已經開到山頂了,前方的路變得平坦得多了。

「坐到後而的座席上去,快!拿著這個。」

冬村把手槍遞給由紀子。「打開槍機保險裝置,對,就那樣。現在你透過後車窗瞄準那個開車的!用雙手握住手槍!我喊開槍你就扣動扳機,別猶豫!」

「可是……這……怎麼回事?這一切?」

由紀子慌亂地移到後排座,拿槍擺好姿勢,叫道。

「那傢伙,一直埋伏著的。他要毫不留情地把我們壓扁。」

「真的嗎?」

「要是不想去死,就按我說的去做!」

冬村看到卡車「轟隆隆」地發動的情形,便已感到肌膚陣陣發冷。柴油機的轟鳴聲中充滿著肅殺的氣氛,如同肉食動物就要開始殺生。沒錯兒,它是在超車之後,停在那裡埋伏的!

「為什麼不加大油門甩掉它?!」

後面的卡車正以憾天動地的氣勢一點點地逼近!逼近!

「沒用。這輛轎車的馬力賽不過卡車。如果盲目地加大油門狂奔亂跑,在盤山公路的急轉彎處就有可能連車帶人一起栽下去!唯一的一條路,就是用手槍開槍打死他!」

「可是……」

「難道你想等死?!」

小轎車的輪胎髮出悲鳴,車子轉過了兩個轉彎。在轉彎處,轎車差點被離心力掀翻而做個拋物線,然後被摔進深谷。

「它趕上來了?」

卡車的前燈如同怪獸的圓睜的眼睛,耀眼的燈光撲射而來。卡車越逼越近!

「開槍!」

「噢——不行!」

就在由紀子猶豫的一剎那,轎車發出破裂的悲鳴,卡車撞到了小轎車上!轎車的後保險扛被撞偏,車體發出刺耳的聲音橫著打滑。冬村拚命地操縱著方向盤和制動器,他根本沒有時間回頭看一眼。前車燈照射路面右側下就是萬丈的黑暗,那裡就是深淵!只要冬村出現半點差錯,那麼就會連車帶人順著車燈的光芒飛出車道、墜入深淵。

轎車打著滑撞向絕壁,冬村便把全身的勁都使了出來,總算煞往了車。而另有幾次,冬村的車都撞到了公路護欄,護欄外便是深淵。每次冬村都要將車頭擺動得蟒蛇擺頭,勉勉強強地扳正車頭讓它重新開上公路。

前方是急劇的下坡。在幾處拐彎的地方,帶著慣性的車體好象什麼地方燒著了似的,瀰漫著刺鼻的焦糊味。冬村感到方向盤特別地重,彷彿是在把車輪硬拉過來。冬村打滿右舵。

「不行,不行了!什麼地方著了!」

由紀子帶著哭腔嚷起來,轎車的後部捲起黑煙,透過黑煙,由紀子雙手緊握手槍,槍口對準卡車的駕駛台。卡車就在身邊不遠處,正呼嘯而來!卡車的前燈把她晃得頭暈目眩,手指彷彿凍僵了似的無法瞄準。她曾幾次想要扣動板機而手指就是不聽使喚。

「快開槍啊,開槍!!」

「不行啊——!我開不了槍啊,開不了槍!」由紀子都急哭了。

正在這時,又響起一陣可怕的撞擊聲。冬村死命地把住方向盤——轎車被撞得跳了起來,好象車後部的保險杠又被撞到了。在反作用力下,車頭搖擺著向懸崖邊衝去。

而轎車卻終於沒有失去控制。這與其說是由於冬村拚命扳動方向盤的緣故,倒不如說是由於轎車被轟鳴作響的巨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