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沒有標記的路 第一節

向日葵I號的特等艙專門為新婚夫婦準備的。兩床席夢思,還有簡易的側桌,附帶浴室、洗手間、空調。

透過寬大的玻璃窗,從床上便可望見太平洋。被船體沖開的波浪,泛出白色泡沫,而大海被夜幕籠罩。時而,可以看見遠處閃亮的光點,宛若螢火蟲的亮光。那或許是迎面馳過的夜行船的船弦燈光吧。是由於海上霧靄升騰,還是距離太遠的緣故,那光點簡直就象螢火蟲。

「真美阿——!」由紀子望著大海出神。她那件浴後穿的碎白道花紋的布睡衣,體現出她身段的曲線,這使她越發顯得嬌媚動人了。

冬村坐在側桌旁喝著啤酒。他只是無意地點點頭,算是對由紀子的話作答。這時的大海不會是美的。因為什麼也看不見。冬村懂得,由紀子實際上是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她或許望見黑暗的盡處,浮現著丈夫的臉。別管那是怎樣的一種愛的方式,她的丈夫曾愛過她由紀子。而有一天,由紀子用尖刻的言詞斷絕了與丈夫的愛情。她丈夫或許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這樣。當他知道了妻子心靈深處隱藏著的思想的時候,很難想像,她丈夫會怎麼想。

「你先睡吧。我去船里四處溜達溜達。」

「加小心啊。這兒可不是河,你如果掉進水裡可就沒辦法回到船上啰。」

「別擔心,我不會只知道傻站著的。」

冬村站起身,把手放在由紀子的肩上。她的肩膀柔軟之中透著強烈的肉感。由紀子拉住冬村的胳膊,身體慢慢到在冬村的懷裡,冬村在床邊坐下。由紀子緊繃繃的胸脯上有一道深深的乳溝,冬村望著她的隆起的雪白的肌膚彎下腰,吻著她的乳房,由紀子一動不動。冬村仰起臉,他們的嘴唇緊貼在一起了。由紀子的舌尖的抽動,說明她已經激情蕩漾了。他們的嘴唇分開的時候,由紀子喘著氣說:「抱緊我。」

「不,不能這樣。」

「為什麼?」由紀子緊閉算眼,身子一動也不動。

「我的話可能讓你掃興。我曾下過決心,在這次旅途中不能擁抱你。對我來說,這次旅途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任務了。我已做好了失敗的準備。雖說瀨田和我是死對頭,但他真是個有骨氣的男子漢。如果不是站在今天的位置上,他或許會迎得人們的尊敬。為此即使我失敗了,也不想做事虎頭蛇尾。不管追查到何處,只要盡我所能,如果沉溺於愛憐你的身體之中,也不見得將公事丟在一旁,但那樣等於我給自己套上了枷鎖。這個枷鎖除非到我真正一敗塗地的時候,或者是將瀨田打敗的時候,才能得到解脫。如果你對我不滿意,在船到勝浦港,到那時下船也沒有關係。明天早晨到勝浦港,到那時候為止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

冬村走出船艙,關門的時候還能望見由紀子的下半身。由紀子依然一動不動。

冬村走到酒吧。細長的酒吧里有十幾個顧客,冬村在櫃檯的一端坐下來。要了杯威士忌。酒吧的隔壁就是日本料理館,對面有夜總會,這裡是船艙的中樞部分。這裡走動著的旅客絡繹不絕,這艘船真是名副其實的豪華船。排水量一萬三千噸,船上有搖擺舞俱樂部,又有日光花園游泳池、散步場,設施裝備得無微不至。

冬村喝了好幾杯,晚飯已經和由紀子一起吃過了。他已經在船上走了一圈,現在只是靜靜地等著。

不知道尾隨者是否上了船,因為那傢伙不是每天都盯冬村的梢,所以上船的概率很小,冬村只有一線希望:希望自己走遠,希望讓那傢伙已察覺到冬村的這次旅行。

冬村在酒吧喝了一個多小時,他曾幾次問自己:由紀子會不會在勝浦港下船,他真想轉身回到船艙,忘掉一切,與由紀子盡情地體味一下歡娛。但冬村終於抑制住這種慾望。他心想著由紀子若是下船倒還好些。其實,並非是冬村邀由紀子來的,而是由紀子提出要與他同行,冬村沒有回絕。冬村簡直是失去了理智,心裡沒數,只是想著能有與由紀子在一起的機會,便沒有回絕她的請求。他只是想讓它順其自然。他想到沒有比接受曾經救過自己性命並深愛自己的女人的愛更重要的東西了。

但這種想法隨著進入船艙,望著並排的兩張床而消退了。那種必須投身於追查中的悲哀感而打消了心中的慾望。冬村感到瀨田那禿鷲般敏銳的目光正藏在那種悲哀感後面。與瀨田堅韌不拔的精神比較起來,冬村感到自己微不足道了。自已竟然超越了便衣警察所具有的性質。而敗一個男人的腳下,束手無策,他感到屈辱。冬村感到即使不給自己套上精神負擔,那也同樣挺不起腰來。

冬村走出酒吧。

來到甲板,夜風使他打了個寒戰,日光花園裡寥無人影,剛才還有許多人絡繹不絕地來欣賞夜幕下的太平洋,而現在卻都散盡了。他從甲板上又上了一層,來到最高處甲板,倚著欄杆點燃一支香煙。眼前是無際無邊的黑暗的世界。水平線在不遠處就與夜空溶為一體,那種大海的廣漠感與在內海航行的感覺截然不同。

沒有見到尾隨者的跡蹤,如果那傢伙已經上船,那應該拋頭露面了。如果實施襲擊的話尾隨者只能利用夜幕的掩護。而且肯定要選擇沒有人願意去的甲板處動手。

冬村在那兒站了近十分鐘。曾有一對男女出現過,兩個抱得正緊,一見到冬村,便急急忙忙地走下舷梯去了。打那以後,再沒有旁人了。

——真的會白費心機嗎?

莫非在有明碼頭上船的三百旅客中沒有夾雜著那個尾隨者?冬村返轉身準備回去了,當初他已經想到這次冒險成功的概率很低,只有一線希望,所以並不很失望。對方肯定也會想到如果在船上動手,那麼一旦失手危險會很大。

就在冬村即將走過煙囪附近的一堆物件旁邊的時候,他的眼睛餘光發現有個人影,還未在冬村反應過來的時候,頭上已經挨了重重的一擊。冬村昏倒在地。就在昏倒的一剎那,他曾試圖用右手去拔槍,可最終還是昏昏沉沉,彷彿被拋進夢的深淵,他意識到自己被拖過去,恍惚之中,他感到有人想把他從船舷旁扔進海里。

之後,他就不省人事了。

當他再度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醫務室里,身旁有船醫和護士,還有由紀子。冬村用手摸了摸頭,包著繃帶。

「有輕微出血,一會就可以把繃帶拆掉了。」六十歲左右的船醫說道。

大副走了進來,「實在是遺憾,經現場調查,未發現可疑痕迹。您對兇手不知有沒有印象……」

大副先對冬村遭到的不幸做了一番鄭重的道歉,之後回道。

「是誰發現的?」

「這位夫人找這位客人的時候來到甲板。犯人見此情景便跑掉了。因為天黑,這位夫人什麼也沒有……」

「行啦,我想他是搞錯人了。」

由紀子拉著冬村走回房間。

「你啊!怎麼總是遭人暗算呢?」

「嗯,看樣子是這麼回事。」

冬村笑著答道。

由紀子坐在床邊。望著冬村說:

「不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所以剛才有的話就沒有說。」

「沒看清臉。」由紀子看到的只是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當時,那人正想把冬村拉起來。由紀子跑過去喊了一聲,那男的便放下冬村,從左舷側的鐵梯子上跑下去了。一剎那的印象:那人是個中等個兒,身體結實的男人。有一個特徵是他跑下舷梯的時候沒有發出皮鞋特有的響聲。由紀子聽到的是類似運動鞋的聲音。

「運動鞋……」

「也許是皮鞋底下粘了橡膠。這些對你是否有啟發?」

「多謝。至少比什麼都沒看見強多了。」

「至今為止,已經救過你兩次了。這第三次等待你的會是怎樣危險的境遇呢?」由紀子語調很歡快。

「第三次我恐怕不會再死裡逃生了。」

冬村無力地笑了笑。多虧了由紀子,否則冬村這次肯定會被扔進夜色中的太平洋了。冬村強烈感受到的,與其說是對尾隨者的憤怒,不如說是由於失去寶貴的機會的無力感。就憑這點收穫,哪兒能制服瀨田呢?

冬村服了鎮痛劑之後才睡著了。

第一天傍晚,船到高知。

冬村和由紀子比其他乘客提早下了船。為的是能在那從弔橋上蜂擁而至的乘客之中,辨認出象尾隨者的人,僅憑橡膠底的皮鞋和中等身材的男子這點線索,假使找到了與其特徵相符的那個人,也無法拿他怎麼樣的。但冬村仍然堅持要看看那個可能是尾隨者的人的模樣,哪怕只看一眼。

由紀子在冬村的手上給信號的時候,是第八位旅客下船的時候。那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算是個矮個子男子,朝計程車停車場方向走去,穿著一雙貼著厚厚橡膠底的皮鞋。經過冬村的面前的時候,沒有看出有任何反應。看側臉那人眼神陰鬱,晦暗天光。只在胳膊上搭了件風衣。

不知為什麼,那人的背影雖不大,卻使人感到其中隱藏著執拗的東西。

「我不敢肯定,但卻感覺得他很象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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