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泥娃娃 第一節

看到冬村刑警來到護士執勤辦公室,湯川理惠馬上意識到有什麼要緊的事。

「有點事想問一下,能抽點時間出來嗎?」

話語雖然很恭敬,但含有不容分說的口氣。

「好的。」

湯川的臉色稍微有些蒼白,點了點頭,她早就意識到這個高個子刑警遲早要來的。她給護士長打了電話,得到了許可,剛要走出辦公室,護士保科京子跑了進來,眼裡噙著淚水。

湯川讓冬村在那兒等著,自己去問京子到底怎麼了。

一個正輸液的男患者,因為要小便,要求保科京子中止輸液。按照規則,輸液過程中,是不許出去的。京子就遞給他一個尿瓶,男患者試了一下,但撒不出來。於是他又要求出去,京子拒絕後,那人怒吼了起來,大叫「把醫生給我叫來,你這笨蛋!」護士保科不知如何是好,認真地跟醫師說了,反倒又被醫師斥責了一通,說她「連這麼點事都處理不了」。

「好吧,我替你去看一下。」

湯川代替保科去了病房。她覺得,安慰患者同樣是自己的義務範圍,也是自己的職責。

男人面色蒼白,滿臉是汗。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一眼便可看出,他憋不住了。

「你緊靠著試一試,是能行的。」

湯川遞過去的尿瓶,被男人粗暴地推開了。

「能撒出來,我還求你幹什麼?!趕緊讓我出去!」男人叫著,「求求你,讓我出去。」

「如果你這樣任性的話,」湯川的嗓門不自主地高了起來,「我只好拿管子來導尿了。」

若是在平日,湯川是不會用這種口氣說這種話的,因為有刑警在等她,她很著急。

「看我的吧!」男人的聲音變了,「你們這些東西,除了打針,沒別的本事!」

男人自己扯掉了管子,拔下靜脈注射針,下了床,徑自走出病房,進了廁所。

「那你就出院吧!」

她對著男人的背後喊了一聲。

「啊,好,這就出。」

一邊心情舒暢地方便著,男人回答了一聲。

湯川猛地覺察到,冬村就站在樓道里。自己的臉上掠了一絲什麼。

她把事情交給同事來處理,和冬村出了醫院,來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你都聽到了?」

「是的。」冬村點了點頭,「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就不能中斷?」

「因為那是規矩?」

湯川更加深了對冬村刑警的印象:言語恭敬,內心冷摸。她突然想起了井上醫師,——感覺上太相似了。

「規矩?這規矩是不是為了省事才制訂的呢?」

「不僅僅因為這個,一旦中斷,就有可能被細菌感染……」

湯川心裡明白,自己沒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駁冬村刑警。難道僅僅因為他是毫不客氣地對私事刨根問底的刑警?她知道,這是不得已的事情。要不,就是剛才不自覺地對患者的斥責被他聽到了?那確實是不該說的話,那樣的話脫口而出,污染了醫院這種特殊的環境。她開始感到後悔了。

大量的滴注確實很折騰人,護士可以輕易地遞上一個尿瓶,但對第一次住院的男人來說,卻是一件令人發窘的事,常常有人滿頭大汗卻不能完事的。只有用管子導尿,才能撒出來。但是,這樣又會傷害男人特有的自豪感。對男人來說,這是不能讓步的事。在這種心境之下,即使憋得渾身發抖,也不能撒到尿瓶里去。因此,有的男人說,如果不讓出院,即使死了也心甘,在他們的眼中,小便同死處於同一個概念。

湯川也想,應該讓他們去。雖說有可能被細菌感染,但是,只要注意,是不用擔心出什麼問題的。不過,不讓去是規矩。這種規矩是醫院從自己的考慮制訂的,根本沒有考慮患者的人格。從來,醫院都被當作無視患者人格的地方。而自己卻又橫眉豎眼地拿人出氣,雖說沒有辦法,但也總不能那樣做。看一下自己,她心裡感到很不是味道。

她不禁為自己失去女性的溫柔而深感不安起來。

加大輸液量,在液體中加入營養劑和止痛劑一類的藥物。這種處方,是否必要,令人懷疑。那些不論如何都需要的患者暫且不論,為了檢查,需要抽血,血液減少就要進行痛苦的輸液。不能出去方便,汗流滿面地哀求也被置之不理。這種做法到底會產生什麼效果?——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

「醫院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我覺得刑警所反而更好一些。」冬村苦笑著說。「要是我,也會象那個患者那樣做的。一想到這個,真不想得病。」

「還有呢!」用勺子搖動著杯中的咖啡,湯川的情緒漸漸好了起來,「我是說大的。」

「大的?什麼意思?」

「按照規則,大便也是不許出去的,可臭了,同一病房的病人都很反感,不得不中止滴注。萬一腹瀉,那就更絕了。」

說著說著,她笑了起來。

「這就放心了。」

「真討厭!說這種風涼話!」湯川笑出了聲,又猛地止住了。「我想聽聽你要跟我說的……」

「你和井上醫師的關係。」

冬村也恢複了原來的表情。

「有肉體關係。前後大約半年。」

「為什麼你沒說!」

「這總不能算是可以引以為自豪的事兒。而且,這種事情,自己也沒有非說出不可的義務,不是嗎?」

「當然。」冬村盯著咖啡杯,過了片刻。「井上在醫務室姦汙有夫之婦,這個你知道嗎?」

「知道。」

湯川理惠點了點頭。那細長的臉上,顯出了痛苦陰影。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還繼續跟他來往?」

湯川理惠長得很美。當個護士真令人感到有點惋惜。雖說她的嘴唇不加粉飾,卻蘊含著特有的一股魅力,能夠喚起人的情慾,讓人禁不住想去吻。與那些濕漉漉、油光光、刺人眼目的塗著口紅的嘴唇相比,越發給人以清潔新的感覺。那是一副只有干諸加時裝模特兒之類的職業才能充分發揮魅力的容貌。就是這個漂亮的湯川,卻是閉上雙眼,任憑井上去施行他的邪惡。冬村真有點莫明其妙。

「冬村刑警……」

剛端起咖啡杯放在唇邊,沒喝,又放在了桌子上,發出輕輕的一聲,環顧四周,門口那邊有三組顧客。

「如果你懷疑我,我也拿不出不在現場的證據。那天我休班,在公寓里,但沒確人能為我作證。不過,我從未想過要殺井上先生。我只想,從我這方面疏遠他……」

「能說明一下嗎?」

「好吧。」湯川點了點頭,「因為我終於認識了他的性格……」

湯川來中央醫院是一年前,分配到腦外科。井上醫師在那兒。

同事們都知道,井上獨身。三十前後獨身的男醫師,自然是護士們議論的對象。但關於那方面的新聞,井上一點沒有。少言寡語,冷漠的性格。大多數醫師都可以很高興地加入到護士們的競爭對象中來,唯獨井上例外。即使在病例研討會上,他也很少發言。因為他的專業是腦外科。本來的專業是腦外科,在這種集中了外科、放射科等醫師的研討會上,雖然可以說沒有發言的必要,但他確實特別古怪,孤獨癖明顯。

他很能喝酒。有一種傳聞,說他在值班的晚上可以喝完近一瓶的威士忌。拿個製冰缸放在冰箱里製冰,並在上面用紅墨水寫了「井上專用」四個字。有一次,冰被一個護士用了,又給加了水。但沒弄好,冰沒成。井上查出了那個用冰的護士,當面把她臭罵了一通。那是一個獨身的護士,長得很可愛。

從那晚上,人們給井上定了論。對女人,趣味淡然。事實上,即使他向那位小姐求婚,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也一定令人沉重得頭疼。井上喜歡在個大玻璃杯中放些奇形怪狀的冰塊,再倒入威士忌,仔細端詳著,有人說,那眼神酷似在盯著一個美女富於魅力的肌膚。

湯川對井上並沒什麼興趣。即使排除掉他的冷漠,那孤獨癖就不能令人心滿意足。多嘴長舌,和每個護士都有往來的醫師不乏其人,只有一個人特別例外,井上,——格外顯眼,個子很高,美男子。

有一天,井上給正在值班的湯川理惠打來了電話。井上休息,說是從自己家裡打來的。他問湯川能否把醫務室的一份文件給他送去。湯川答應了。下班以後,就拿著井上說的那份文件,去了月白台的公寓。井上好象喝了威士忌,湯川一進客廳就被井上緊緊抱住了,井上什麼也沒說。想把她按倒在那兒,她反抗了,但沒用。井上最後還是脫光了她的衣服,然後用那滿是酒氣的嘴去吻她……「你是喜歡我的!」井上說。

這就是開始,湯川被他強姦了,但她並沒恨他。她想,男女之間的那層隔膜,也許常常需要用暴力來打破。她甚至曾經有過這種渴望。從那以後,她就想儘力走入井上的心中,她用休息日來照顧井上,以便在這個過程中消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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