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路迪拉的宗譜 第一節

根據法務大臣的委託,保護人權委員被定額分配到各市町村或各區。從有關自由人權思想的啟蒙,到侵犯人權事件的調查和救濟,以及對有關機關的勸告,都是他們的職責範圍。委員沒有報酬,接受任命的大都是律師,有豐富學識經驗的人,有文化教養的人。

以倉田明夫事件為主要議題,在警視廳召開了擁護人權委員會。一般情況下,是區的保護人權委員參與該區警察署的調查,但這次情況不同。一個僅僅被當作嫌疑犯的市民,也許真的存在問題,在審問宦被迫自殺,並且負責審訊的警察還喝了酒,這便不再是僅靠一家警察署便可輕易解決的問題了,保護人權委員聯合會參與了調查。冬村被傳詢了。

八月十五日,倉田自殺後的第三天。

「——所以,我們要說的,並不是在審問室放了成為兇器的東西,這是警視廳的失誤,問題是……」

精力充沛而喋喋不休的是現任律師、人權保護委員聯合會會長桐野。出席者有五人。律師、大學教授、法學家、作家、評論家——都是社會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冬村默默地聽著。對於各警察署來說,人權保護委員是使人發怵的存在。

「——問題是針對嫌疑犯嚴重的人權侵犯。最近一個時期,常常有人驚呼警察的法西斯化。喝了酒進行刑事審訊毫無道理可言,而且,你強行責難嫌疑者,導致了他的自殺。這確屬歷代未有的奇聞。究竟這次事件的影響會引起怎樣的風波,我想,你們不會不知呢?」

金絲眼鏡的裡面,閃著桐野銳利的目光。

「你那時喝了酒。這點你承認吧?」

「承認。」

冬村冷靜地回答。

「關於這點,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聽上去,桐野的腔調里滿含著譏諷。

「下班後,我在家裡休息。那時來了有關逮捕的聯絡,我是想儘快把問題解決了的。就這些。」

「這樣的語,我問你,擔任審訊的搜查員就你一個嗎?這麼說其他搜查員都是獃子嗎?」

「忘記拿走審問室內成為自殺器具的東西。這個,我想承擔責任,我認為這便足夠了。」

冬村根本沒有心思去論爭。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過失。

「根據我們的調查,一年前,你的妻子失蹤了。從那以後,你變了,未必再能稱得上一個搜查員。確切一點說,你變得冷酷無情起來,有這樣一種傳聞……」

「我想請你住口!不要談及與此無關的事情。那是你許可權以外的事!」

「噢——」冬村的反擊,使得桐野一楞,「那麼,我就問你許可權內的事。是不是急於爭功,便對倉田進行了精神上的拷問?」

銳利的目光掃著冬村。

「你估計錯了。」

「估計錯了?!你可真是難以對付。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冬村挑起了眉頭,「需要什麼樣的證據?你是說,應該一張張地攝影嗎?」

「少給我胡扯!」桐野一口否絕了。「你該清楚,我們並不是擁護權力一方的,保護弱者,才是我們的職責,而那個弱者在審問室里被喝了酒的警察官逼得自殺了!你現在所處的立場,並不是向我們要證據。這是過失的推認論。我們在弱者一邊,想推認你把嫌疑犯逼上死路的過失。你應該做的是,對我們的推認提出反證,如果提不出,你便輸了。因為在擁有權力的一方,與行使權力保持的關照是必要的。我想,這樣的簡單的法律概念你不會不明白吧?」

桐野的嘴裡漸漸流出了法律。這股洪水象是要把冬村衝倒,冬村甚至想到自己不能堅持到最後。雖說是一股濁流,但其流向是正確的。嫌疑犯在審問室里自殺身亡,確實是重大的過失。更況自已還喝了酒。如果不能作出令人心服口服的說明,世人定會斷定警察的法西斯化無異。但是,自己又不能進行令人信服的說明。

「怎麼樣?」

桐野問。完全是穩操勝券的口氣。

「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我們只能認為你嚴重地侵犯人權。」

「隨便!」

冬村做好了思想準備,在只有兩人的密室里,一方死去了。死人無口。越是解釋,越會給人以逃避責任的感覺,而且,不管人權保護委員聯合會的裁定如何,使嫌疑犯致死,警視廳內部的處置也都是逃脫不了的。

「你!……」知名作家運野投過來譴責的目光,「你也過於傲慢一點了吧?瞧你那無所謂的態度!在審訊過程中究競有什麼對話,你隻字不提。我歷來堅持對人不抱成見的信仰,看了你的態度,總讓我腦海中浮現出你們而對嫌疑犯的那種冷酷的姿態。」

「所以,我說請隨便。」

「你可是引起這次事件的權力一方的人,不要採取這種自暴自棄的態度!」

遠野皺了一下眉頭。

「我的生活是追查那些狡猾的活著的罪犯,不象你們這些人,以沙龍時的山南海北為樂。我想請你們知道兩者間的差別。」

冬村想儘快結束這次「傳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遠野那本是紅潤的臉,一下子塗上了一層蒼白。

「難道將想自殺的人的腰帶、領帶全部沒收,將他監禁起來,便是徹底的人權尊重嗎?我不明白。越是小說中出現的人物,越不單純,這點我們都懂得,對於衝動的行動,即使你們說該追究權力一方的責任,我也無話可答。因此,我說過,請你隨便。」

「你是在侮辱我吧?」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老是盯著我的態度而不放。是想讓我堆一臉笑,阿諛奉承嗎?我同你一樣有等同的人權,我們能夠做的,只有對等談話。請不要那樣自高自大。」

冬村的一席話,直截了當!

第二天,十六日,冬村被能見搜查一課長叫去了。

「你,你到底是怎麼搞的!」

一見到冬村,能見就大叫了一陣。

「什麼事?」

「別給我裝蒜!你不是存心和人權保護委員會的那幫人找茬嗎?!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找茬的不是我,而是他們,不管怎麼說,我的處境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冬村淡淡地說。人權保護委員會傳訊他以前,他就橫下了一條心。他不想去拚命掙扎。

「這怎麼能行!你這種無視四周的態度是會招來災難的。不要忘記,問題不僅僅在你冬村一個人。如果你不去找茬兒,問題總是可以收拾的。」

「你在說『總是』嗎?」

「……」

能見抬起頭,看著威然地站在那兒的冬村,象是在搜羅什麼話要說。

「你還是先坐下吧?」

冬村坐到了椅子上。

「那伙人,本來是氣勢凶凶要去告發的,好容易才給我們制止住了。」

「給您添麻煩了。」

「不過,警視廳的處分,你是逃脫不掉的。」

「這個我知道。」

報界的攻擊剛剛告一段落,周刊雜誌的誹謗一波又起。報紙上登載過各種各樣的讀者來信;各種各樣的所謂經驗談,紛紛揚揚,莫衷一是。讀過這些文章,讓人想到想像中世紀以後的警察再也沒有進步。許多警察官為這種言論的暴力而深感憤慨。政黨也紛紛發表談話,指責這是一種右傾化危險的兆候。

善意的表述,一條沒有。

但是,冬村並不感到畏懼,不管別人怎麼說,對倉田的審訊態度如何,他自己的心裡最清楚明了。

「也許,會把你派到鄉村警察所去。」

能見盯著冬村那張精悍中透著冷漠的臉。雖說依依不捨,但又萬般無奈。手中的這匹黑馬,在審訊過程中有了過失。從妻子莫明其妙地失蹤以後,冬村完全變了。冷酣無情,單槍匹馬者的性格,象是曠野中的一條狼了。雖說他的搜查工作很是出色,但是,在這樣一個無視配合的人的身上正往往透著危險,這種危險和表裡融為一體,便表現明顯的狼的陰影。

「調轉工作的辭令,什麼時候才能下來?」

「不清楚。也許是下次變動的時候,也許就在近幾天。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得馬上離開現在的工作崗位。」

「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我請求,由我在年內,不,在十月底以前,專搞井上被害事件這個案子。」

「你認為這有可能批准嗎?」

能見不耐煩地叨了一支香煙。

「既然您是課長,我想是有可能的。」

冬村不肯罷休。

「首先,殺害井上的兇手不是已經自殺身亡了嗎?」

「他的招供是在撒謊,倉田不是真正的犯人。」

「他只是你的直感。臨死的人是不會說謊的。」

「如果有這種情況呢?如果就這樣將這個案子一放了之,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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