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虛幻的胳膊 第三節

兩人到了中央醫院,要求見院長。

「怎麼樣?」

院長瀨田周平向冬村和豬狩打招呼。一眼便可以看出,在這以前,他一直在那兒閉目沉思,忍耐著什麼不幸的事。冷氣設備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總讓人感到那不是自殺。」

豬狩說。

「那麼說,是他殺了……」

「是的。」

「果然……」

瀨田年不足五十,一副精悍的風采。雖說是院長,卻沒有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種將軍肚之類的福態,也許在他那本該長些肥肉地方,蘊藏著一股銳氣。不過,眼下的苦惱壓過了這股銳氣,在他的額頭上浮現出的是一片濃濃的陰影。

「果然?您的意思是?」

豬狩平日那雙圓圓的柔和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樣一來,現出的倒是一臉兇惡的表情了。

「正如我昨天說明過的那樣,井上君不幸遭難的時候,我在院長室里。」瀨田同時看著他們兩個人,那炯炯的目光讓人想到他堅強的意志。「我曾說過,我那時在考慮有關醫院經營方面的事情,事實上不是這樣,也許你們還不曉得,我已被推選為下一期T大第一內科教授。」

「T大第一內科教授?」

豬狩把剛剛放到嘴上的香煙又重新裝回了煙盒中。

「選舉安排在十一月份。我昨夜在考慮這件事兒來著。既然是選舉,要想取勝,都需要勞心勞力。」

瀨田這樣說著,淡淡地,沒有絲毫妄自尊大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的。」

豬狩點了點頭,深深地。T大教授,日本醫學界最高峰的地位!在豬狩的眼中,瀨田的身體突然膨脹了起來。

冬村一直直默默地聽著,什麼也沒說。

「昨天晚上,你們的調查結束以後,我召集了在醫院的所有人,聽取各自的情況,當然病人例外。抓住井上之死的真相,也是我院長的責任,而且,還必須把握這次事件的始末,充分考慮到它可能對我的選舉產生的影響。儘管我這樣說,很是難為情……」

「這個,請您不必掛在心上,」豬狩說,「因為我們不是女孩子;男人,必要的的嚴峻。」

「謝謝。」

豬狩注意到瀨田的臉上掠過一絲表情,那表情象是心頭曾懸著一塊石頭,而現在那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來,但豬狩知到底是因為什麼。他總覺得,瀨田額頭上那苦澀的陰影里反射出了其思考的冷酷,而這種冷酷,是與教授的身份相稱的一種理性的反映。

「但是,沒有人能想出井上非自殺不可的理由。當然,也沒有人看到他爬上樓頂。你們知道,這六層上集中了院長室、女病房、護士值勤辦公室。不過,通向樓頂的梯子在另一側的角上,如果誰想爬上去,也是可以蔽人眼目的,尤其是晚上,就更不用說了。但是,那兒寫了一個一個禁止登梯的牌子,所以,病人是不會上樓頂的。」

「知道了。」

「結果,在我的調查中,沒有任何人看到有誰上樓頂。我昨天晚上想,會不會他自己只顧考慮問題時,不慎失腳掉下去的呢?不過,好象這又不不能……」

瀨田眼鏡的背後閃過了什麼。

「——事實上,今天早上我又向來上班的醫務人員聽取了同樣的情況。據一個叫松澤治一的內科老醫師講,昨天傍晚時分,他在醫院的旁邊看到過一個男人。」

「噢——」

這樣應了一聲,豬狩又開始後悔自己的用詞不當。

「請看一下這個。」

瀨田把一張舊報紙遞給豬狩。

在法庭上大喊「殺——」

走投無路的醫療過失受害者

是一篇關於倉田明夫的報道。

報道論述了倉田決心打官司以前的大致情況。

「犯人會不會是這個名叫倉田明夫的傢伙?」

豬狩又把報紙遞給了冬村。

「很難說,」瀨田用手抵住了額頭,說著。聲音很低,「那個倉田君沒了右胳膊……」

「沒了右胳膊……」

「是給井上君截掉的。」

瀨田君說明了來龍去脈。

「妻子的子宮被切除,在官司打輸的同一天,又被同一個醫師將右胳膊……」

豬狩聽到這兒,才突然意識到官司的另一方就是該醫院的院長。

「太謝謝了。」

「沒什麼。」瀨田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井上君是位優秀的外科醫師,手術上是不會出現失誤的。只不過,他只關心醫療行為本身,而對病人疾病以外的事情就不聞不問了。這便產生了糾紛,一切開倉田年子的腹部,井上便意識到應該做大範圍子宮切除手術。手術就這樣繼續進行,沒有跟家屬打招呼。截掉右胳膊時,又是同樣的情況,病人本人失去了知覺,當時是除了截肢沒有其他辦法供選擇。也就是說,在這兩者之間,出現了一個不幸的因緣,又在同一家醫院被同一個醫師截掉了右胳膊。但歸根結底,這種不幸的因緣產生於井上對倉田年子手術後情況說說明的不充分。一位不能令人口服心服的醫師,稱得上醫但不是師。岩田醫師也經常這樣說,他說,應該對倉田年子進行社會福利方面的術後服務。在歐美,社會福利工作者擁有與醫師相同的權威。如果給那位女病人解除了煩惱,也許可以帶給她生的希望,不,不是也許,這是完全可能的。但我們沒那樣做,其原因在我院長本人……,這些暫且不說。就是那個倉田君,昨天晚上曾站在醫院的附近。」

瀨田的聲音漸漸沉了下去,變得微弱起來。

「咱們走吧,冬村君。」豬狩催促冬村說。

「有沒有哪位護士比較熟悉倉田明夫的情況?」

冬村站起身,問了一句。

「第二外科有一名叫湯川理惠的護士,應該熟悉倉田的情況。」

冬村點頭致謝,出去了。

「要是昨天晚上就告訴我們便好了。」豬狩不滿地說,「不過,很令人吃驚。」

「什麼?」

「那個瀨田院長是下一期T大教授。這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儘管這樣,卻一點架子不擺。」

「是呀……」

「是呀,你好象對此很冷漠是不?那可是下一期的教授,最好是和他認識一下,萬一患個大病什麼的……」

「你這傢伙,可真是個權威主義者哪!」

「不!是現實主義。你好象討厭那個院長,是嗎?」

「是喜是厭。我還沒考慮過呢。」

「哼!反正,你這小子,從那件事以後,一下子象是成了一個非常冷酷的男人!」

「又提那個了不是?!」冬村停住了腳步,「你給我搜查倉田去!」

「你沒生氣吧?」

「即使生你的氣,你都看不出來,一頭笨豬。」

「好,好,好,那可是本人的長處。」

「我去找護士。」

丟下豬狩,冬村邁開大步,走了。

豬狩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至此,他才意識到,在了解到的性格方面,冬村同那個被人從樓頂推下來的井上之間,存在某種程度的相似之處。高高的個子,寡言少語。井上只治病人的患部但不治病人的內心。說是沒有興趣。而冬村呢,也有相似的一面,一開始追捕罪犯,便透出一股可怕的冷漠,使人想起一條冷酷的獵狗。

一年前,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次令人費解的事件,徹底改變了冬村。

——冬村的老婆,究竟消失到哪兒去了呢?!

豬狩在肚子里嘀咕著。雖說冷酷,辦案時還沒有什麼,但是,近來一段時閥,冬村的身上總是籠罩著懈怠的影子。豬狩是多麼希望它們儘快煙消雲散。

「是不是倉田殺的,我不清楚,不過,他是恨井上的。」

考慮了一會兒,湯川作出這樣回答。

「能不能把你曾經覺察到的什麼告訴我?」

中央醫院的樓頂上。冬村依靠著混凝土的牆壁,把視線投向了湯川理惠的下半身。

二十四、五的年紀。豐滿的前胸,給人以樸素典雅的感覺。她的下本身透著一股特別的魅力。女人的腿有兩類,一類僅僅用來走路,另一類象徵性的本身。湯川理惠的該屬於後者。

「到出院,他都沒跟井上先生說一句話。」

「能看出他對井上的懷恨在心的嗎?」

「看得出來,」湯川理惠把身體靠在稍微離開冬村一點的牆上,「他一直用一種冷冷的目光盯著井上先生。」

冬村點了點頭,把視線投向對面的樓頂。那兒有一條狗。

筱條雪的愛犬次郎,正透過鐵絲網子,盯著這邊。

「而且,他還失去了積極生存的希望。不吃藥,除了止痛的注射和滴注以外,一慨拒絕。我想,他會不會想緊隨夫人和孩子而去呢?」

一雙水靈的的大眼睛,纏繞著几絲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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