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三章 哭泣的別墅

聽到保安的話,我忽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的意思是她一直是黑著燈待在房間里?」我問。

保安麻木地點點頭,說:「這兩年來那裡從未亮過哪怕是一盞燈,可說話聲或哭聲卻沒間斷過一天。」

我盯著保安的臉,仔細辨認了一遍,很顯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他完全沒必要恐嚇我。「別墅附近有墳場嗎?」我硬著頭皮說。

「沒有。」他搖搖頭,眼睛依舊看著我的身後。

「好了,我猜你是聽錯了。」我掛上前進擋,準備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或許是旁邊別墅的女主人。」

保安的嘴角動了動,看上去好像是在笑。他整理了一下制服,然後漫不經心地說:「兩邊兩棟別墅沒人住。」

我悄悄摘下前進擋,問道:「我記得別墅早就售罄了。」

「那兩戶搬走了。」

「為什麼?」

保安好像又笑了一下,他說:「旁邊兩戶人家受到了驚嚇,所以他們搬走了。」

我覺得後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看來保安說的是實話。

「你什麼時候搬過來?」他問。

「明天。」

「明天我上夜班,有事可以找我。」

「好吧,再見了。」

「祝你好運。」這句話從保安嘴裡說出來更像是一句詛咒。

我轟了一腳油,將車駛進小區,保安轉過身,始終盯著車尾,我加快了速度,終於甩掉了他的眼神。

拐了幾個急彎,穿過綠油油的草地和拱形小橋,我停在別墅前,抬頭望去,建築物死氣沉沉地立在那裡,窗戶裡面黑乎乎的,彷彿隱藏著一些不見天日的秘密。與昨日相比,別墅似乎變得無比邪惡。

我拉開後備箱,艱難地把文件櫃挪出來,放到院子里。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取出鑰匙把大門打開,一股陰風從裡面飄出來,我好像聞到一股腐爛的味道。

小腿肚子忽然毫無徵兆地抖了幾下,是抽筋的前奏,我急忙彎下腰,用力摁住那幾塊上躥下跳的肌肉。我半蹲在門口,趁機觀察大廳,裡面乾乾淨淨,所有的傢具擺設都在原本的位置上。

休息一會兒後,我把文件櫃搬了進去,放到牆角處,看上去很合適,其表面的木紋和大廳的格調很相配。市區地圖貼在牆面上,雖然很困難,但我還是完成了,我後退七八步,眯起眼比較兩個角的高度,我滿意地點點頭,它們好像在一條直線上。

我在廚房裡把手洗乾淨,之後我認真檢查了每一間房,沒有人藏在裡面。我像個瘋子似的在別墅里胡亂穿行,保安的話如魔咒一般在腦子裡不斷地重現。最後,我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發上,仰起頭木獃獃地看著房頂。

除了我和老廠長外,沒有其他人配有別墅的鑰匙,所以保安的話根本就是一派胡言,或者他在夜晚時分出現了幻覺。

我猜保安是受了某種刺激,常常憑空想像出一些場景,他的那套言論可能說過若干次了,湊巧我今天成了聽眾。

我像傻子一樣輕易相信了別人的胡言亂語,之後如小丑一般在別墅里尋找完全不存在的人。幸好沒人看到我的幼稚舉動。

我咯咯笑了兩聲,隨後我的手摁在小腹上大笑起來,其實本來只打算草草應付幾下,到後來便愈發不能自持了,笑聲順著喉嚨綿綿不斷地噴射出來,硬邦邦地在舌頭上彈了兩下,然後從兩唇間一股腦地翻滾出來。

我對身體失去了控制,或者說身體拒不聽從大腦的指令。

我被迫彎下腰,身子劇烈地抖動著,我趴在沙發扶手上,視線漸漸模糊了,眼眶被淚水塞得滿滿當當。

足足過了一分鐘笑聲才被我的意識擊敗,我的嗓子乾澀並且隱隱作痛,肚子也像抽筋般難受,我擦乾眼淚懊惱地癱坐在沙發上,想不通自己為何會笑得如此狼狽。

天色擦黑,屋內漸漸暗下來,四周靜得很不真實。據說晝夜交替的時刻往往會產生某種奇異的力量,會讓許多人做出怪誕的事情或產生怪異的想法。

我顯然在給自己編造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個還說得過去的借口。好了,不要再想了,這只是生命中的小插曲而已,任何人都有可能出現偏差。

別墅里過於空曠,我坐在昏暗的屋內感到心神不寧,一樓有幾扇落地窗,我神經質般地瞥了一下,總擔心有人在監視我。

果然,我身後那扇窗戶上站著一個人。

此人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此前的失態舉動被他一覽無遺。

關鍵是,這個人是在屋內還是在屋外?

我沒敢輕舉妄動,因為我不想讓對方知道我已經發現了他,我在回想剛才進屋的過程,應該是關門了,但我不十分肯定。

眼前連一個玻璃杯都沒有,手心滲出了汗,我悄悄取出手機,狠狠地拋出去可能會延緩對方的第一輪進攻,下一步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慢慢地擰過身,準備接受最慘烈的事實,可是,窗前的人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高大碩壯的巴西木。

怎麼會是這樣?難道是我眼花了,把一盆普通的巴西木當成了人?

我起身走過去,探頭向外張望,小區里的路燈已經亮了,黃澄澄的連成一片,小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兩側的別墅黑著燈。

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別墅像是建在真空里。

此刻,我感到慚愧萬分,保安的鬼話竟然讓我失去了理智。

我在廚房裡洗了洗臉,冰涼的自來水讓我清醒了許多。回到沙發上,我不放心地掃了一眼窗戶,突然間,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因為巴西木的高度與我看到的人影高度並不一樣,換句話說,剛才確是有個人站在窗口處。

我猛然站起來,貼著牆面走到窗前,用一隻眼睛向外看。

一個人無聲無息地走在柏油路上,漸漸離開了我的視線。

灰色的制服,灰色的臉。

我的心涼了半截,原來是那個保安。

可是,他為什麼要暗中監視我?

想不通的事情只好先掛起來,我離開了別墅,鑽進車裡。利用熱車的工夫我再次觀察這個龐然大物,側牆上有個粗大的下水管,管子一直通向閣樓,可能是排雨系統,我跳下車用手指敲了兩下,很結實,一個敏捷的人絕對可以攀登上去。

閣樓有一扇窗戶,不算大,但鑽進一個成年人綽綽有餘。或許每晚有人撬開窗,從那裡爬進去。

誰會做如此無聊的事呢?一定是那個保安,我搶了他的地盤,所以他才會講恐怖的事情嚇唬我。

我又笑了起來,明天我會加裝一層防盜窗,讓他遺憾去吧。我甚至想到了他第一眼看到防盜窗時的表情,這樣一來,我笑得更厲害了。

我忍住笑,繞著別墅走了一圈,再沒有可乘之機了,別墅嚴密得像是一座無法攻陷的堡壘。我回到車裡,發動機已經熱了,我打開暖風,調到最高檔,把手舉到出風口前,血液似乎加快了循環,感覺很舒適。

小區門口的崗亭沒有人,我停下車,左右看了看,那個詭譎的保安不見了,或許他鑽進了另一棟別墅里,天知道。

我啟動汽車,準備把這件事徹底忘掉。

在途中孫岷佳給我來了個電話,他說事情比較順利,今天他辦理了完稅證明,明天凌晨他去房產交易大廳排隊。我沒想到進展得如此之快,故而不厭其煩地說了幾遍感謝話,表示事成之後要宴請他們,孫岷佳倒是不以為然,他說自己有的是時間,不必客氣。

我在街邊買了一份報紙,然後乘電梯回到家,家裡面零亂無序,大箱子小盒子擺了一地,幾乎無處下腳。我又收拾了一陣,大概在十點左右倒在床上,度過了最後一晚,在夢中我遇到了蔣梅綉,她好像在向我告別。

第二天一早,我被電話鈴聲吵醒了,是搬家公司的負責人,他說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我慌忙從床上爬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洗了個澡,換上一套寬大的運動服,剛剛準備妥當,門鈴就響了,我拉開門,把搬家公司的師傅讓進屋。

師傅們的動作相當麻利,沒用多長時間傢具就全搬去了,我凝視眼前的空空蕩蕩的房間,忽然間傷感起來,過往的生活片斷再次浮現在眼前,如同昨天發生的一樣。

我關上門,永遠離開那段日子。

在物業公司補齊了各種費用後,我駕車在前面引路,大約過了三十分鐘,我們到了小區門口,沒有人上前詢問,搬家公司的箱式貨車順利地駛入別墅區,師傅們將車上的傢具搬進屋,放到我認為最合適的位置上。

我付完款,鎖好門,與他們一起離開了小區。兩次經過大門,我始終沒看到那個保安,也許他在暗中窺視著我。

我回到廠里找到了後勤部的小王,他說租賃宿舍的事已經得到批准,我愉快地把半年的租金交給他,並囑咐他維修302房間的門鎖。小王說他馬上就辦,讓我下午過來取宿舍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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