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二章 模仿者

遙遠的天邊呈絳紫色,原本閃爍不定的繁星現在黯然失色了,一夜過去它們終於疲憊了,悄然隱藏在若隱若現的烏雲後面。棉花垛一般的雲朵隨意組成各種形態在城市的上空緩緩滑行,自由自在。

風停了,夜空乾澀得像一部老式機器,雲朵們紛紛停下了腳步,靜靜地鳥瞰迷離的大地。

鳥兒不知從什麼地方撲稜稜飛出來,有的落在樹枝上,有的在天地間翱翔,它們嘰嘰喳喳地說著悄悄話,世間的一切煩惱、痛苦與鳥兒無關,它們過的是一種簡約生活,單純得讓人羨慕。

晝夜交替,分界線逐漸模糊起來,萬物做好了準備迎接新一天的曙光。這就像一種輪迴,每天都會發生,每天都充滿了期待。

對於即將到來的黎明,我並未做好準備,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我直挺挺地躺在黑暗中,覺得頭重腳輕。我是不是已經離開了人世?我把手摁在胸口處,感覺了好一陣,才確定自己還活著。

一陣風吹過,窗戶砰砰響,聽上去十分凄涼。我勉強抬起頭,打量四周,這好像是一間小屋,我能看出一些高高低低的傢具,當然只是模糊的輪廓而已。房間里很安靜,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怎麼會躺在這裡呢?彭斌和木門後面的人去哪了?我的腦袋裡像是引爆了一枚炸彈,頭皮急劇收縮,緊接著頭髮一根根地立起來。我盲目地伸出手,摸到一根木頭,木紋粗糙可辨,像是一條桌腿。

這種感覺很熟悉,莫非……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刷地一下坐起來,心跳明顯加快了。我扭開桌上的檯燈,發現自己躺在蔣梅繡的房間里。

怎麼會是這樣?難道剛才的可怖場景只是一場噩夢嗎?我托著下巴仔細回憶起每個細節,我愈發地覺得那不是一個夢,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如此清晰。可是,我怎麼會躺在房間里呢?這中間的過程我居然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房間門被緩緩地推開了,一個人像鬼一樣輕飄飄地鑽了進來,此人穿著一件綠色睡衣,兩隻手插在口袋裡。

「你為什麼要把檯燈打開?」彭斌斜靠在門框上,板著臉質問我道,「燈光會破壞了我們的計畫的。」

「我怎麼會在房間里?」我穿上鞋,順手拿起手包,摸到裡面的改錐。我要時刻防備彭斌,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用手中的武器刺傷他。

「馬廠長大概是患了失憶症。」彭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繼而嘲諷地說,「是你自願待在這裡的,我怎麼攔都攔不住,你忘了嗎?」

「剛才你去水房了?」我警惕地問。

「沒有,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彭斌好像回答得很小心。

「你沒聽到腳步聲?」

「腳步聲?」彭斌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嘴唇收緊,臉頰鼓起兩個不大不小的疙瘩,我注意到他的喉結上下翻騰了一下,一副緊張的樣子,「你聽到那串腳步聲了?」

「我聽到了。」我點點頭,鄭重地說。

「然後呢?」彭斌離開門框,直直地走到我面前,好像我的話是塊磁鐵似的。

「然後我就跟了出去,把那個東西堵在衛生間里。」

彭斌睜大眼睛,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後急切地問:「你看到了什麼?」

「還沒看到,你就走了進去。」我困惑地說,「後來我就莫名其妙地躺在這裡,中間的過程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你的意思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我去了衛生間,破壞了一場好局。」彭斌的聲音有些啞,像是聲帶被撕裂了。

「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又回到剛才的那個話題,「我怎麼會躺在房間里?」

「我告訴你答案吧。」彭斌用舌頭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盯著我說,「我們分開後你根本就沒離開房間,你所聽到的和看到的都是夢中的情景。明白了吧?」

「不可能,我一直睜著眼睛。」我不相信他的話。

「我必須糾正你一下,是我始終睜著眼才對。」彭斌嘆了口氣,像是埋怨,又像是惋惜,「事情很簡單,你夢到了我,我感到無比榮幸。」

我沉默了,看來那只是一個離奇的夢,同時我也很慚愧,我竟然毫無責任感地睡著了。「今夜沒有異常聲音嗎?」我把手包放到桌子上。

「靜得像世界末日。」彭斌的眼神獃滯了,說話聲似乎也有些底氣不足。

房間里一點點亮起來,遠處傳來了雞叫和卡車的轟鳴聲,一隻鳥兒落在窗檯前,探頭朝裡面看了看,然後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我們今晚再繼續吧。」我提議道。

「恐怕沒時間了。」彭斌沮喪地說,「我的假期已經結束了。」

「好吧,你回去休息吧,後面的事你不用管了。」

彭斌一聲不響地轉身離開了,我忽然發現他有些駝背,怪不得他總是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

樓道里再度安靜下來,我抽了一支煙,然後站起來,把檯燈擰滅,就在燈光熄滅的前一刻,我的餘光發現了一個怪事,地面上多出了兩個腳印。

我的心臟彷彿經受了一陣打擊,疼得難以忍受,我扶著桌角站了好一會兒,疼痛感才緩和下來。

房間里怎麼會出現兩個腳印呢?難道剛才有第三個人存在?而這個人我和彭斌根本無法看到。

我取出手電筒蹲在地上仔細觀察起來,地上的腳印是一雙男士皮鞋留下的,是不是夢中的三節頭皮鞋,我不敢確定。印跡上沒有泥,只是普通的水印,我用手電筒在屋裡尋找,發現腳印一直連到門口,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了。打開房門,樓道里只存有一點點痕迹,無法分辨方向。

我關上門,坐在床上,冥思苦想。這個人顯然是從樓道里走進來,站在那裡看著我,時間一定很長,因為床前的那對腳印最為清晰。

不對,我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鞋印的方向是反的,這個人應該是背對著我,實際上他是面朝書櫃方向。

奇怪了,書櫃又什麼好看的?

我站在同樣的位置上,視平線方向是一排彩色圖冊,我拉開書櫃門,翻了翻,沒有發現異常的東西。我實在想不通,這個人在看什麼呢?我在房間里踱步,打開了衣櫃門,甚至趴在地板上檢查了床底,我什麼都沒找到,當然,肯定是我忽視了一些細節,那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站在房間里。

第三個人到底是誰呢?

突然,我有了一個瘋狂的猜想,第三個人就是我!

我磕磕絆絆地脫下鞋,然後將鞋底摁在腳印上,大小剛好合適,一絲一毫都不差,原來這對怪異的腳印是我留下的。我鬆了一口氣,點燃一支煙,大口大口地吸起來,尼古丁暫時麻痹了我的大腦。

香煙剛抽了一半我便跳了起來,我想到另外一個問題,我的鞋底為什麼會有水跡?如果如彭斌所說,我一直躺在房間里,那麼鞋底根本不可能踩上水。

答案顯然只有一個,即我穿著皮鞋出去了。去哪了?肯定是水房,我記得有一個水龍頭沒有關嚴,水溢出水池,淌在地上,踩上去啪啪響。

也就是說,那絕對不是夢,我在某個時刻去了水房,木門後的人是真實的,彭斌在對我撒謊,怪不得他剛才的表情極不自然。

我拉開房門,走進水房,我看到水泥地板上確實有一大灘水跡,看來我的猜測沒有錯。接下來我逐一推開那四扇木門,遺憾的是,我沒看到任何東西。

既然是真實發生的事,那為什麼我失去了一段關鍵的記憶呢?

我想到另一種可能性,會不會是彭斌提著我的皮鞋出去了,他故意將鞋底踩上水,然後再悄悄地放回來。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幾乎是不存在的,彭斌沒有必要這樣做,如果他想嚇唬我,他完全可以偽裝那個畸形的腳步聲。

到現在為止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從蔣梅繡的莫名自縊到曾文書的離奇遭遇,之後是時常出現的魅影,最後是我的失憶,每件事都沒有找到答案,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我感到無比憤怒,就像是有人侮辱了我。

我敲響了彭斌的門,起初是敲,後來是砸。我聽到床板響了半天,接著是穿鞋的聲音,房門被拉開一條縫,彭斌露出一半腦袋,疑惑地看著我。「馬廠長,你還有什麼事?」他不高興地嘟囔道,「我還要上夜班,很辛苦的。」

我強行把門推開,彭斌一下子回到床邊,手足無措地看著我。

「說實話吧。」我硬邦邦地說,「蔣梅繡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彭斌還是那個固定姿勢,兩隻手插在兜里,「送她回來的人我實在沒有看清。」

「她的死跟你有關係吧?」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彭斌瞪起眼睛,伸出胳膊指向房門說,「請你現在馬上出去,別逼我報警,那樣的話大家顏面上都不好看。」

「嚇唬曾文書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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