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一章 目擊者

對方已經掛斷了,我還在木木地舉著電話,話筒里嘟嘟響個不停,像藏著一個微型發報機。

我不斷回味著服務員的話,腦袋裡一片空白,過了好久才逐漸恢複過來。我吃力地站起來,走到通體玻璃前,窗戶開了一條縫,喧雜的聲音順著這條縫隙悄悄鑽進屋內。酒店前是一條熱鬧非凡的步行街,兩側的商戶裝飾得紅紅火火,像過春節般,年輕的店員們臉上掛著笑意在門口迎來送往。

此刻我可沒心思欣賞夜幕下的街景了,我的雙腿綿軟無力,微微顫抖,隨時都可能倒下去。我用胳膊撐在牆壁上,盡量不讓孫岷佳看出異端來,我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他一下,發現他正遲疑地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索性坐在窗台上。顯然這件事與蔣梅綉有關,但究竟什麼事能讓曾文書發瘋,我一時想不明白。

電話里那個服務員言簡意賅,唯一的目的就是讓我儘快趕過去,她不知道我現在出差在外,我當然沒有說明,這件事可能牽扯到蔣梅繡的真正死因,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有任何拖延。

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剛才的電話會不會是某人別有用心的圈套呢?是因為我的偏執的調查而引起了兇手的不安?

我冷靜地想了想,應該不會有這兩種可能性,我平時疏於防範,如果有必要的話,對方會隨時向我下手,完全沒有理由使用如此笨拙的辦法。況且我的調查根本沒有產出結果,甚至連個嫌疑人都沒有鎖定,兇手在此刻絕對不會打草驚蛇,自露馬腳。

音樂聲在房間里團團亂轉,攪亂了我的思緒。我在猶豫是不是應該連夜趕回去,儘早與曾文書見面。

我無意識地抽出一支煙,塞進唇間卻忘記了點燃,孫岷佳舉著打火機走過來,我又把煙放回了煙盒裡。

「馬廠長,出了什麼事?」孫岷佳站在我旁邊關切地問道,「您臉色可不太好,要不我陪您去醫院看看?」

我擺擺手,說:「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您說吧。」孫岷佳繃緊嘴唇,略顯緊張地說。

「是這樣,我市裡有個朋友出了一些狀況,事情很急,我恐怕得立即趕回去,一刻也不能耽擱。」我問,「您覺得妥當嗎?」

孫岷佳沒有表態,他轉過身撥通了前台電話,詢問對方夜間票務的情況。看到他的舉動,我也不再猶豫了,趁他通話的工夫我把行李箱收拾妥當,我們剛到酒店,行李幾乎沒有動,拉起箱子就能馬上離開。

「不是好消息。」孫岷佳放下電話,遺憾地說,「現在只有慢車了,至少會增加一倍時間。」他低下頭,儼然一幅愧對我的樣子。

「客運汽車呢?」我問。

「晚上七點以後就停運了。」他提醒我說。

我頹然地坐在沙發上,看來只能等明天了。「辦法也不是沒有。」孫岷佳說,「只不過有些風險。」

「什麼辦法?」我立刻來了精神。

「我可以向當地的朋友借輛車,您一個人開回去。」

「方便嗎?」

「沒問題,他是我的戰友。」孫岷佳擔心地問,「您開過夜車嗎?」

「你放心,我在司機班工作過一年。」交通工具解決了,我又擔心起來,「孫經理那邊恐怕不好交代吧,人家剛請我吃完飯,一轉眼我就回去了。」

「沒事的,我明天向他解釋,誰家還沒點急事。」孫岷佳補充道,「您過兩天最好再來一次。」

「肯定要來,你先替我道個歉吧。」不管怎麼說,我心裡還是感到很愧疚。

孫岷佳再次拿起電話聯繫他的戰友,隨後我們拉著行李箱坐在大堂里等,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車送到酒店門口。我向孫岷佳的戰友道謝,對方客氣地說讓你們久等了,他剛才去加油站了。

我上了車,囑咐孫岷佳請他的戰友吃飯,隨後便開車駛向高速路。這輛車有八成新,速度很快,在高速路上風馳電掣,我想這個速度不會比火車慢多少。副座上放著一個塑料袋,我用手摸了摸,像是罐裝飲料,打開閱讀燈,看到兩聽咖啡飲料。

高速路上的車很少,地面上的白色的隔離標誌連成了一條線,我連開了四個小時,覺得眼皮開始發麻,為了絕對安全,我把車駛入緊急停車帶里,喝了一罐咖啡,抽了兩支煙,然後繼續趕路。

天蒙蒙亮時,高速路上的貨車多了起來,我不得不放慢速度,在那些龐然大物間來回穿梭。

早上八點整,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搖下車窗,熟悉的空氣飄了進來。這是一個陽剛燦爛的清晨,我希望是個幸運的好日子。

想想最近一連串的事,我不由得苦笑出來,昨天這個時候我和徐強志還在悠閑地吃著早餐,沒成想在之後的二十四小時內我已奔波了上千公里,往返於兩個城市間,大概這是我有生以來做過的最瘋狂的一件事。

雖然此刻我身心疲憊,但我心裡隱藏著一種莫名的興奮,為什麼會有如此感受,其實我也說不清,或許是因為回家的緣故吧。

那個熟悉的都市慢慢地靠近我,每一棟建築物都在熱情歡迎我,兩隻飛鳥從車前掠過,輕飄飄地在空中翩翩起舞,像是在為我引路,我體內的血液似乎加快了循環,忽然間我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將油門踏板踩到了底。

我駛下高速公路,在路邊的油站加滿了油,工作人員送了一份當日的晨報,我愉悅地翻了幾下,然後重新啟動引擎,緩緩駛入市區。

我擰開收音機,調到交通廣播頻道,親切的鄉音在車廂內環繞,好像主持人就坐在副座上似的,雖然那些時時路況信息基本與我無關,但他悅耳的聲音卻讓我完全鬆弛下來,現在我才真切了解到原來一個人對伴隨他成長的城市也是充滿感情和敬意的,就像親人間的真情一樣,彼此心中牽掛,一生一世無法分離。

城市現代化的快速建設讓人又愛又恨,環線上成了立體停車場,行車道里擠滿了大大小小各種牌子的汽車,尾氣污染著環境,刺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可以想像出駕駛者們此刻的焦躁表情。

當私家車成為時尚時,交通癱瘓的現實也就不期而至了,這種時代的進步或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

我的車被堵在路上,寸步難行,像一隻被衝上沙灘上的海龜。

我被迫滅掉發動機,從車裡出來站在隔離墩上向前方眺望,一望無際的車流彷彿是條奄奄一息的長蛇,只是偶爾動一下身子,基本上失去了生命的體征。

我回到車裡撥通了曾文書的電話,告訴那個服務員我目前的位置以及目前遭遇的狀況。對方讓我直接去酒吧,說曾文書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他們剛剛從醫院出來,醫生叮嚀他們回去觀察一陣子。

這應該算是條好消息吧,每個病人家屬都希望醫生能說些輕鬆的詞句,哪怕只是善意的掩飾。

我艱難地從環線上擠下來,險些剮蹭到旁邊的一輛豪華車,為此我出了一身冷汗,抬起濕漉漉的手向對方司機表示歉意。

相比於造價高昂的環形公路,普通的城市路段顯得鬆快了許多,我抄近道駛入相對狹窄的衚衕,躲過急匆匆的行人,行駛了一陣,酒吧街隨風飄蕩的旗子終於出現在眼前。

白天的酒吧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像一個雙重性格的人,垃圾桶堆滿了啤酒罐,剩餘的啤酒滴下來,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大灘,如同一幅抽象畫。街巷裡到處都是煙頭和廢棄的紙巾,就連空氣都充滿了頹廢的酒精味。

曾文書的酒吧沒有開門,我推了推玻璃大門,然後趴在玻璃上往裡看,酒吧里很乾凈,蠟燭燈和餐牌都規規矩矩地排在桌面上,所有的桌子和沙發都在一條直線上,是曾文書管理有方嗎?我想不是,由於老闆的突然變故,昨晚酒吧可能就沒有開業。

我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開了一夜的車,到現在才感到又餓又乏。我離開酒吧街,在附近找了一家早點攤,要了兩碗餛飩,熱騰騰地吃起來,大顆大顆的汗粒順著額頭滑下來,滴在碗里,給餛飩增加了一些生澀的味道。

我的後背和肩膀幾乎同時酸痛起來,端碗的右手在顫抖,越想控制它,它就越抖,好像故意在跟我鬥氣似的。

我索性放下碗,結完賬後在旁邊的小樹林里慢走起來,邊走邊活動我那對酸痛的胳膊,忙於晨練的老人家紛紛停下手,他們好奇地盯著我,彷彿我是闖入他們領地的異族。

由於不受歡迎,我被迫離開了小樹林,在街邊無意識地溜達,我在思索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想來想去好像每件事都嚴絲合縫,但又覺得每件事都漏洞百出,我彷彿只是一枚棋子,受某個人的操縱,在棋局中快意恩仇,在現實中卻無力改變任何事。

走著走著,我發現自己正朝著晝與夜餐廳的方向走去,我停下來,掉頭返回,清晨可不是我和店主見面的時間。

我再次撥通了曾文書的電話,問對方到哪了。服務員說馬上就到,讓我速到酒吧。我掛上電話,朝酒吧街跑去。我的心跳加速了,血液在體內橫衝直撞,我突然間緊張起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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