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九章 晝與夜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恐懼感從脊背慢慢爬上來。

我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這一切都在夢中吧,其實我是躺在自己的家裡,蔣梅綉就側卧在我旁邊,她的呼吸均勻,身上散發著巧克力般的香氣。

我記得那是一個迷人的夜晚,輕柔的風悄悄地把空氣攪動起來,使我的皮膚始終保持乾爽的狀態。

銀白色縹緲的月光透過窗欞滲進卧室,在地板上無聲無息地滑行,最後覆蓋在我們身上,涼颼颼的,像是蓋了一層紗巾。

四周靜謐無聲,沒有一絲擾人的雜音,我們就像是居住在真空中,與外界無限期地隔離開來。

我們的手握在一起,靜靜地進入各自的夢鄉,在既朦朧又虛渺的夢境中我們在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原上不期而遇,綠油油的草地濕漉漉的,鬆軟並富有彈性,翠綠奪目,踏上去宛如行走在雲霧之間。

一望無際的藍天與草地連成一線。

我和蔣梅綉並排躺在草地上,兩隻手疊在腦後,感受著暖陽灑在身體上的美妙感覺。我希望時間靜止,讓我們永遠停留在這片與世隔絕、寧靜無擾的土地上,讓我們就此度過餘生吧。

就這樣,千萬別把我喚醒,不要帶我們回到那個物慾橫流的浮躁世界。

可是,美輪美奐的夢終於醒了,藍天草地飛鳥已經不見了,暖陽微風彩虹也消失了,我發現自己像殭屍般站在一間儲藏室里,我的面前是一扇掉了漆的木門,裡面隱藏著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究竟是什麼事呢,我倔強的記憶功能拒絕給我任何提示,它像個離家出走的孩子似的離我而去,連張隻言片語的紙條都沒留下。

我的頭又開始疼起來,腦袋裡彷彿藏著千軍萬馬般,眼前的事物模糊了,混濁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喉嚨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堵住了,一股苦澀的味道順著氣管囂張地爬進口腔內。

這是崩潰的前兆嗎?我感到十分難過,卻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在千迴百轉的迷宮裡徒勞地尋找出口,像被困的野獸那樣做出本能的掙扎。

我被牆壁撞得頭破血流,失去知覺,我並沒有放棄,手腳並用地向前挪動身體,終於,一道破曉的曙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恢複了那段可憐的記憶,當然,我寧願永遠失去它。

辦公室里的人不見了,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我推開門,只看到一張乳白色的老式電腦桌、一組棕色斜紋沙發以及一排簡陋的儲物架。剎那間我彷彿墜入了另一個空間,我對自己的理智產生了質疑。

夢還沒有醒還是某些事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辦公室里的小門被推開了,曾文書兩手插兜神情輕鬆地走進來,他坐在剛才的位置上,拿起筆,繼續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忽然,他放下筆,緩緩抬起頭,眼睛裡充滿了警惕和戒備,那神情讓我聯想到一條伺機攻擊的響尾蛇。

我知道是敞開的門讓他產生了疑心,是的,門無論如何也不會自己打開。

我像變色龍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陰暗處,用半個眼球盯著曾文書的一舉一動。自從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後,我就不再信任他了,好比一對志同道合的朋友突然間反目,倉促得讓人難以辨出是非曲直。

曾文書歪著頭還在看著我,似乎是發現了某些狀況。我沒有動,連呼吸都停止了,血管里的流動聲清晰可辨。

我們就這樣無聲地對峙著,牆上的掛鐘咔嚓咔嚓響,我真想去撥快它的指針,以便逃離這個難熬的時刻。

曾文書站起來,朝我這邊走來,我感覺他全身的肌肉繃緊了,我倆之間的空氣也隨之繃緊了,變沉了。

他走得很慢,鞋底摩擦著地面,使氣氛越來越凝重。

我猜他絕不會想到我會出現在酒吧里,剛好目睹了他的秘密。此刻我應該盡職盡責地守在宿舍樓里,等待那個神出鬼沒的兇手,現在看來,計畫應該改變了,既然蔣梅綉沒有死,那麼兇手又何從談起呢?

可是,整個事情該如何解釋呢?推進火化廠的那個人只是一個替身,真正的蔣梅綉仍然活在人世間,和她的表弟在密謀著一些事。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他們聯手欺騙了所有的人,而且騙局才剛剛開始。

到現在為止,很多看似古怪離奇的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答案,比如我在墓地看到吃香蕉的蔣梅綉、在房間里遇到剛洗完澡的蔣梅綉以及張老太太窺到買飲料的蔣梅綉。這個人始終在我們的周圍,只是沒人敢面對而已。

當然了,我不清楚他們為何要煞費苦心地設計出這個騙局,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曾文書的拖沓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我們之間只隔著薄薄的一道牆,他只要再邁出一步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我,我完全可以想像出他臉上的驚訝表情,就像晚餐時無意中吞進一個活物。

秘密被提前揭開,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尷尬難堪,我猜曾文書也不會例外。我忍不住想笑出來。

他將如何面對我呢?

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我想至少有兩種可能吧:

第一,他會向我攤牌,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我(也可能有所保留),然後逼迫我保守秘密或者加入他們的組織。

第二,直接殺人滅口,曾文書不會讓我帶著秘密離開他的酒吧。

坦率講,我認為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合理,儘管那是最糟糕的局面。他會狠心對我下手嗎?我想會的,曾文書已經把蔣梅繡的替身殺害了,再多一個他也不會在意。

我的餘光看到了架子上的洋酒,眼下只能依靠它們了,我會利用曾文書愣神的時候先發制人。沒時間考慮細節了,他的腳探出來了。

心臟強有力地跳動著,血液在體內洶湧奔流,我全神貫注地等待那關鍵的一刻。

就在此時,電話鈴響了。我的腦袋裡嗡嗡作響,我的位置暴露了,更為重要的是我失去了率先出手的機會。

曾文書的腳遲疑了一下,然後退了回去,我趁機跨進了酒吧大廳。我感到十分幸運,他的電話鈴使我意外脫險。

我本可以迅速離開酒吧,但好奇心死死纏住了我的雙腿,於是我緊靠在門口,試圖聽到他的談話內容。曾文書的嗓音很低,好像在故意遮掩,我只聽到兩個字——馬源。

他竟然提到了我的名字,電話那端的人是誰?

曾文書這個人比想像中還要複雜,恐怕他正在謀劃著一樁與我有關的事。低沉的聲音中止了,我聽到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迅速轉身,彎腰鑽進吧台里,原本沉悶無聊的空氣流動起來,曾文書出現在大廳里,經過吧颱風風火火地走向門口處。

我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曾文書正在鎖門,咔嚓一聲,我的退路就這樣被封死了。我俯下身,覺得體內有根神經緊張地跳動一下,我像是屠宰場等待命運的某隻絕望的動物。

現在我面臨兩種選擇,一是立刻跑出吧台從辦公室里的門出去;二是在酒吧里熬過一夜,次日伺機離開。

沒人願意在冰冷陰森的酒吧里待上一夜,我自然更傾向於第一種選擇,可是,當我準備冒險衝出去時,已經遲了。

曾文書懶洋洋地坐在吧椅上,幸好酒吧里光線昏暗,他沒有發現我。

我以一種非常不舒服的姿勢靠在消毒柜上,透過酒架的玻璃我看到曾文書正盯著某處,彷彿神遊一般。我平生頭一次遇到如此窘迫的局面,心裡怨恨剛才的優柔寡斷。

一陣沉寂後,我聽到液體與杯壁之間輕微的碰撞聲,曾文書在自斟自飲。

時間慢吞吞地向前踱步,我的髮根滲出了汗,腰部起初是酸麻,隨後逐漸失去了知覺,我不曉得自己還能挺多久,是不是應該站起來與曾文書攤牌。

青白色的煙從我頭頂上緩慢飄過,嗆人的煙草味使我的雙眼痛不欲生,我估計很難再堅持下去了,破釜沉舟的時刻到了。

我剛要站起來,曾文書突然說話了。

「不喝杯酒嗎?」

原來曾文書在等人,怪不得他早早地關掉酒吧,看來這位客人相當重要,也許與那個秘密有關。我慶幸自己沒有提前亮牌,險些錯過了一場好戲。

曾文書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我聽到嘎吱一聲,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一瓶胖墩墩的洋酒瓶剛好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來者的臉。

「抽支煙?」曾文書客氣地說。

亮光一閃而過,對方點上煙,沒任何做表態。

「我實在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間過來。」

曾文書的語調平平,實在無法判斷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不過現在我至少知道了那個人也是個不速之客。

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進入正題,可這兩個人好似一點也不急,我感覺他們基本上無話可說,只是因為某種利益才聚到一起的。

「好吧,」曾文書終於失去了應有的耐心,他說,「你來的目的是什麼?」

依然沒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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