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八章 衣櫃里的秘密

我猛地從床上跳下來,擰開檯燈,待心緒完全平靜下來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蔣梅繡的房間里。

屋內的傢具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可我還是原來那個我嗎?

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我把手放到檯燈下照了又照,沒發現有什麼異端,手包也沒缺少任何物品。我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好像一切如常,我還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似乎有些事難以解釋清楚。

我關掉檯燈,點燃一支煙,坐下來回憶著兩天以來所有的細節。沒過多會兒,冷汗順著皮膚滲了出來,我感到頭暈目眩,腹內翻江倒海,我發現很多事情不對勁。我彷彿墜落到層層迷霧之中。

第一樁奇異的事發生在墓地,我明明看到蔣梅綉站在墓碑前,可一轉眼她就不見了;之後的午宴,同桌的人像是沒看到我似的,那兩個同事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還有載我回家的那個計程車司機,他的話很多,但好像都在自言自語;最後是那個奇異的鄰居,中午他家還在裝修,晚上居然已經入住了。

所有的跡象表明,離開人世的應該是我。雖然我不清楚死因,但我確實已經死去。

我的魂魄在世間悄然遊走。

可是,有些事情說不通。比如說曾文書,他是怎麼看到我的?還有雜貨店的張老太太、老廠長、徐強志等人,他們不是都和我接觸了嗎?

難道是這兩天的某個時刻我發生了變化?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所有的細節我都想到了,並沒發現什麼異常之處。我開始在房間里亂走,直到眩暈為止。我在裡間站了十多分鐘,仰著腦袋出神地看著蔣梅綉自縊的地方,忽然間,我想到一種可能性,儘管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

問題就出在302室里!

我到這裡前是虛無的,出了房間我就多了一個外殼。

在墓地里有兩個人看到了我,一個是曾文書,另一個是陌生的中年男子。這兩個人為什麼能看到我呢?只有一個原因,他倆根本不是活人。

我立刻想到曾文書那張灰白色的臉和那雙惡毒的眼睛,以及飄忽不定的行蹤。

我記得墓地里偶遇的那個中年人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現在想來原因很簡單,陵園就是他的家。

毫無疑問,這兩個已經不再是活人了。我遇到了鬼,或者說,我遇到了同類。

我在302房間睡了一晚,第二天我變成了正常人,還在努力尋找蔣梅綉死亡的真相,還在盡心儘力地工作,想來真是荒唐透頂。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忽然,我發現自己的手很涼,完全沒有溫度,像是一個冷血動物。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我彷彿能在黑暗中看清東西,書桌、衣櫃、雙人床,所有的傢具都無比清晰。

我急忙拉開窗帘,在夜幕中我看到遠處的雜草叢,在寒風中搖擺不定,裡面好似隱藏著一個惡魔。

我拉上窗帘,暫時與外界隔離,好像只有這樣我才能稍稍安下心來。我是何時發生的改變,我不清楚,也許始於昨晚,也許剛剛發生。

此時,我想到另外一個嚴峻的問題,蔣梅綉到底在哪?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悼念她,顯然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我才能輕而易舉地看到她。

我在漆黑的房間里枯坐著,時間不知不覺地流走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拯救自己,也不清楚未來的歸宿在哪裡。

這一切或許都是出於我的想像,是過度悲痛而產生的幻覺?

我擰開檯燈,從書櫃里取出夾著照片的那本書,照片中的我穿著一件及膝的風衣,個頭很高,五官端正,略顯清瘦,臉頰上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那是我幾年前的樣子,自從那次工傷後,我胖了許多。

照片掉到寫字檯上,我的心猛然收縮了一下。

我突然有了一個怪念頭:這張相片可能只是蔣梅繡的單人照!

我站在她身邊,被照相機鏡頭的特殊原理呈現出來。

我昨晚去的那間酒吧其實根本不存在,酒吧里的一切均為假象。還有我的住房,所有的傢具可能都蒙上了白布。

想到這裡,我穿上外衣,拿起手包,關掉檯燈,急匆匆地出了房間。我不能在房間里再待下去了,此時此刻我已經沒心思等魚兒上鉤了,我要儘快搞清楚我眼中的世界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

剛推開房門我就愣住了,我看到一個人一聲不響地站在我對面,他穿著一件綠色的睡衣,兩隻手插在口袋裡,臉上掛著冷漠的笑容。

難道這個人一直站在樓道里,隔著門板觀察我的一舉一動?

「你是誰?」他的嗓音很低。

該如何回答呢,此刻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又是誰?」我反問道。

「我是這裡的住戶。」他說,「你好像不是。」

「我是來找人的。」我敷衍地說。

「找到了嗎?」

「沒有。」

陌生人咧嘴笑了出來,他的笑聲忽高忽低,在寂靜的樓道里回蕩著。

「你當然找不到。」他止住笑,冷冷地說。

「為什麼?」我不假思索地問了一句,剛說完我就後悔了,很明顯這句話毫無意義。

「明知故問。」他說,「你要找的人已經死了,除非你也是個死人。」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割在我的傷口上,我無言以對,只想儘快離開這裡。

「白天那個人好像不是你。」陌生人盯著我說。

看來他就是曾文書所說的那個古怪的鄰居。

「對不起,我現在要走了。」我挪步準備離開。

對方往左面跨了一步,依然擋在我的面前。「話還沒說完,你就要走?」

「你沒覺得我倆話不投機嗎?」我板起臉,生硬地說了一句。

「沒關係,我早就習慣了。」他滿不在乎地說,「你們為什麼整天待在302房間里?」

「這件事跟你沒關係。」我推開他,大步流星地朝樓梯走去。

「再見吧,馬源。」那個人站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動。

我猛然停住腳步,扭過頭,重新打量他一遍。「你認識我?」

他慢慢地轉過身,說:「我當然認識你,你就是那位年輕的副廠長。」

「你是廠子里的職工?」

「我是維修部的彭斌。」

「你剛開始就認出我了?」

「只是眼熟而已,我不敢確定。」彭斌說,「廠門口的公告欄里好像貼著你的相片。」

「好吧。」既然同在一家單位里供職,我打算向他吐露一些實情,「白天那個人是我的一個朋友。」

「這就對了。」彭斌點頭說,「我聽到屋裡的說話聲,還以為鬧鬼了呢。」

提到鬼,我馬上警覺起來,面前的這個人在宿舍樓里待了一整天,也許他根本不是廠里的職工。

「你今天沒上班嗎?」我盡量以若無其事的態度問。

「今天我休息。」彭斌指著隔壁的一扇門說,「進屋坐坐吧。」

「不會打擾你吧?」我客氣了一下,實際上我很想進去看看,任何與蔣梅綉有過接觸的人我都不會輕易放過。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現在正愁如何打發時間呢。」儘管彭斌的樣子很高興,但我總覺得他是心口不一,這個人我必須要多多留意。

他推開房門,乳白色的燈光打在我身上。我環顧四周,房間里一塵不染,格局和蔣梅綉那裡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些傢具,似乎更有家的感覺。

窗帘拉得嚴嚴實實,暖氣管旁架出一根鐵絲,上面掛著幾件濕淋淋的衣服,使得房間里濕氣過重。看得出,彭斌是個勤快的單身漢。

「隨便坐吧,馬廠長,我去沏茶。」彭斌熱情地說。

「別忙了,我過會兒就得走。」我坐在牆角的沙發上,茶几上放著一份過期的《參考消息》。

「你瞧不上我這間陋室吧?」彭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別誤會,我可沒這意思。」我趕忙解釋道,「我還有事要辦。」

「深更半夜你還在忙嗎?」彭斌盯著我說。

「是一點私事。」我耐著性子對他說。

「喝杯茶耽誤不了你的大事。」彭斌一邊說一邊端起暖瓶,把裡面的溫水倒進熱水壺中。

我無可奈何地看著這位熱情過度的主人,心裡隱隱有些不快。

「花茶還是綠茶?」彭斌從柜子里拿出一套嶄新的茶具。

「你隨便吧。」我沒好氣地說。

彭斌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到我的態度,他樂呵呵地用沸水燙了燙杯子,然後沏上他的寶貝茶葉,屋內頓時飄起一陣淡淡的幽香。

「馬廠長,」彭斌畢恭畢敬地把茶杯推到我面前,「白天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他是蔣梅繡的表弟。」我說了實話,當然,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絕不會向他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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