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部分 第二章 古怪的人

譚明溪再次睜開眼時,鬧錶的時針指向四點的位置,拉開窗帘,太陽漸漸西去,餘暉滲進房間。

風不再呼嘯,天空灰濛濛一片,形態各異的雲朵在遙遠的天際間緩緩移動,孤獨的飛鳥忙著尋覓屬於它們的樂園,幾隻無家可歸的小狗在枯樹周圍做著無聊的遊戲,三兩個行人匆匆忙忙地穿過雜草堆,他們或許是宿舍樓的住戶,或許只是普通路人。

狂風的肆虐終於結束了,樓下一片狼藉,白色垃圾與殘碎玻璃佔據了院內大部分空間,這棟宿舍樓倒塌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隔壁靜悄悄的,也許彭斌正在裡面睡覺,養足精神後他大概還會去水房繼續他的自問自答。

譚明溪靠在床頭,覺得腦袋異常沉重,像頂著一塊石頭,他下床走到鏡子前,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頭髮紊亂,除了正常呼吸外,他與一具屍體無異。一夜之間他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端著塑料水盆走向水房,一路上沒遇到彭斌或者其他人,三樓平靜如水,一片祥和的氣氛。

不知在這種祥和的氣氛下掩藏著什麼。

譚明溪覺得樓里的白晝與夜晚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洗漱完畢,譚明溪換上一件風衣,離開房間,他要趁天黑之前購買一些生活用品,明天就要上班了,今晚需早些休息。

他走出院門時猛地回過頭,彭斌的房間掛著窗帘,窗帘上是一些花花綠綠古怪的圖案,如同一雙雙窺視的眼睛。

遠處有個中年人蹲在樹下,他戴著頂草帽,穿著一套藍色的工作服,腳蹬一雙紅底布鞋,身旁放著個黑色的布口袋。

譚明溪快步上前,彎下腰和他打了個招呼。

對方微微抬起頭,譚明溪只能看到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和雜亂的鬍鬚,他的臉被草帽蓋得嚴嚴實實。

「有事嗎?」對方的聲音顯得生硬幹澀。

「是這樣。」譚明溪客客氣氣地說,「我想問問這附近有沒有商店。」

「馬路邊有家小食品店。」中年人抬起胳膊指引給他方向,他的手像長期泡在水裡似的,有些浮腫。

「我的意思是售賣日常用品的商店。」譚明溪可不想再去老婦人的小賣部了。

「廠子附近有一家雜貨鋪。」中年人撿起一塊石子扔向正在尋食的野狗,「你知道工廠在哪嗎?」

「我知道。」譚明溪看著那隻齜牙的野狗,防備它撲過來,「您也是工廠的職工吧?」

中年人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野狗身上,那隻兇悍的狼狗被石子激怒了,它用爪子刨著地面,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吼聲,看樣子是準備要將中年人白膩膩的肉撕爛。

譚明溪立刻躲閃到一邊,四下尋找合適的石頭自衛,他看到半塊紅磚頭,但距離較遠,就在他猶豫是否該冒險的時候,狼狗開始逼近,它露出尖利的牙齒,弓起身體,看樣子下一秒它就要撲過來。

譚明溪徹底慌了神,中年人卻冷靜地蹲在原地,他的草帽壓得低低的,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們快跑吧。」譚明溪喊道。

中年人沒有動,他突然張開嘴,發出一陣嘶啞、刺耳的聲音,譚明溪驚呆了,那隻狼狗先是一愣,然後夾著尾巴鑽進草叢,轉眼間就不見了。

譚明溪木獃獃地站起來,腦子有些發懵,他剛才看到了中年人的牙,儘管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仍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他看到一排焦黃色的牙,上下各探出兩個尖齒,似乎比那隻野狗的還要鋒利。

那不像是人類的牙齒!

譚明溪盡量遠離這個人,說:「我走了。」

中年人點點頭,沒有回應。

「你在找什麼呢?」臨走前譚明溪又忍不住問了一句。

「找鞋。」

譚明溪一口氣跑到馬路邊,一輛廂式貨車在他面前飛馳而過,險些將他撞飛。他用手頂住膝蓋喘了幾口粗氣,待心跳恢複平穩後他回頭張望,那個人好像還蹲在樹下,現在看來只是一個黑點,他一動不動,像入定似的。

「到處都是怪人。」譚明溪自言自語。

毫無疑問,三七四工廠曾經擁有無比輝煌的歷史,但如今卻門可羅雀,儼然一個落魄的貴族。

譚明溪望著那些恢弘高聳的建築物,心情竟有些沮喪。

廠門對面的雜貨店裡冷冷清清,貨品短缺,一如生命垂危的患者,它的命運註定將與工廠一起衰敗。

譚明溪想買些香皂、洗髮水一類的生活用品。售貨員是位中年男性,個子不高,頭髮花白,脖子上掛著老花鏡,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樣。他看譚明溪的眼神不甚友好,好像並不願意把貨賣出去似的。

「買點什麼?」售貨員生硬地問道。

譚明溪隨意挑選了一些商品,對方懶洋洋地將它們放進購物袋,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拿出袖珍加數器算出總價。

「前面小賣部的老闆你認識嗎?」譚明溪問。

「那個怪老太太?」

「就是她。」

售貨員不自然地抓了抓頭皮,幾根白髮落在櫃檯上:「我勸你別去那個店買東西,老太太是個神經病。」

「你認識她?」

「當然認識。」售貨員的手交叉在一起,小拇指敲打著櫃檯,「我們以前是一個車間的同事。」

「三七四工廠?」

售貨員點點頭,腰板似乎挺直了些,沒好氣得說:「有問題嗎,小子?」

「謝謝你。」譚明溪付了錢,提起袋子離開了雜貨店。

大樹下那個找鞋的中年漢子不見了,也許他鑽進了草叢,譚明溪不敢逗留,匆匆跑回宿舍樓。

樓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寂靜,路過彭斌的房間時他故意放慢了腳步,裡面沒有聲音。

他打開房門,將購物袋裡的東西放進衣櫃,柜子里那種香水味好像越來越濃,譚明溪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做了一頓簡單的晚餐,吃完後他把剩餘的飲料喝乾,然後躺到床上,蒙上被子呼呼地睡起來。

睡夢中他似乎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聲音很怪,像是什麼東西拖在地上,腳步聲停留在他的房前,沉寂了幾秒鐘後,房門彷彿被打開了,有個人進了屋,隨手關上了門,把椅子頂在門後。

聲音更加清晰了,先是鞋跟觸及地面的聲音,然後是長長的摩擦聲,像是某些鈍物拖在地上。

對方很小心,生怕將譚明溪吵醒。

腳步聲一直到了床邊。屋內沒有開燈。

譚明溪想睜開眼,但此刻他腦子裡一片混沌,眼皮彷彿被膠水粘上似的,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如願。

他依稀聽到一聲嘆息,就在自己耳邊……

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徹底攪碎了寧靜,譚明溪渾身一震,猛地坐起來,全身的肌肉繃緊了。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的內容他卻記不清了。

可怕的聲音還在繼續,譚明溪把耳朵堵住,可那聲音像把鋒利的刀子直刺耳膜。

譚明溪四下尋找聲源,原來是桌上的鬧錶在鳴響,他急忙伸手關掉鬧錶,屋內即刻恢複了平靜。

鳥兒的啼叫聲將天空喚醒了,閃爍一晚的繁星漸漸冷卻下來。

譚明溪覺得頭昏腦漲,四肢乏力,他拉開窗帘,稚嫩的陽光闖進來,房間里頓時有了活力。

譚明溪坐在床邊努力回憶那個噩夢,他模糊記得自己夢到房門被打開,有個東西偷偷溜了進來,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起其他內容了。

他把被子疊好,然後端起水盆準備洗漱,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無論如何也不能遲到。他將頂在門板上的椅子挪開,打開門鎖,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拉開大門,因為他覺得房間里有些不太對勁。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屋內的擺設與昨晚沒有什麼不同,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呢?

他輕輕地放下水盆,走到房間中央,四下觀察。他聞到的一股香氣,比昨晚要濃厚許多,問題就出自這裡,香氣怎麼可能越來越濃?

譚明溪忽然想起那個噩夢,會不會昨晚真的有人進來過?

也許自己根本就沒有做夢。

他覺得頭皮發緊,樓里該不會真的有鬼吧?

更加可怕的問題是:香氣在室內瀰漫,那個東西是否還在屋裡?

譚明溪看了一眼寬大的衣櫃,那裡邊可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儘管心裡有一百個不情願,他還是挪動僵硬的雙腿,一步步靠近衣櫃。

他能想像出拉開衣櫃門所看到的恐怖景象——

一個蓬頭垢面、雙眼充血的人形筆直地站在裡面,伸出長長的紅舌頭惡狠狠的盯著他。惡魔在裡面等了他一夜。

譚明溪的手扣在櫃門上,青筋凸起。

門吱扭一聲打開了。

譚明溪放鬆下來,想像中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柜子里只有幾件自己的衣服。為了徹底消除香氣,他索性敞開櫃門,等他下班回來,香氣大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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