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部分 第一章 魅影

夕陽西下,整個城市被染成了淡紅色,感覺暖洋洋的。

風漸漸弱了,但冷空氣依然不肯離去。街上幾乎沒有人,路兩側的店鋪早早合上了門板,眼前是一片蕭條的景象。

從市內到郊區,好像是跨越了一個時代,低矮平房取代了高樓林立,灰暗色調代替了七彩霓虹。當地的居民似乎並不在意這種強烈的反差,他們似乎更願意享受遠離城市喧囂的生活。

一輛棕色的吉普車行駛在坑窪不平的柏油路上,它的速度很快,將路邊的塵土和廢棄物統統卷上了天。兩隻正在覓食的野狗急忙避開這個氣勢洶洶的龐然大物,一轉眼就鑽進了樹林里,不見蹤影。

車內有兩個人,開車的叫孫岷佳,四十歲出頭,皮膚黝黑,頭髮稀少,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衣,顧盼之間頸部的青筋時而浮現。坐在副座的是譚明溪,大概二十四五歲,臉上寫滿了年輕人特有的青澀,此刻,他正透過車窗向外面張望。

兩個人剛認識不到半個小時,因此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車內的音樂及時化解了這個尷尬的旅程。

「我們快到了。」孫岷佳終於開口了,「前面路口一拐彎就到了。」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譚明溪扭過頭,客氣地說。

「哪裡話,這是我分內的事。」孫岷佳擺擺手,爽快地說,「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譚明溪謙遜地說:「我出校門沒多長時間,缺乏處事經驗,今後請你多關照了。」

「沒問題。」孫岷佳友善地笑了兩聲,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們公司的?」

譚明溪回答:「我前幾天去三七四工廠找工作,人事部馮經理很滿意我的教育背景,不巧的是我應聘的職位剛好招滿了……」

「所以馮經理就把你介紹給我們公司了。」孫岷佳打斷他的話說。

「是這樣的,他說有一家剛起步的私營公司,問我願不願意去。」譚明溪說,「我當時沒考慮就答應了。」

「嘿嘿,馮經理可以開家人才中介公司了。」孫岷佳說。

「你認識他?」譚明溪問。

「算是認識吧。」孫岷佳撇了撇嘴,換了一個話題,「我們公司的待遇比較低,你可不能幹幾天就辭職走人。」

「不會的。」

孫岷佳減慢車速,車子拐進一條小路。

吉普車劇烈地顛簸起來,兩個人的身體隨著車子晃來晃去。譚明溪首先看到的是一棵大樹,樹的一側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草叢,雜草足有一人高,讓風吹得簌簌亂響。小道上沒有行人,生活垃圾堆在路邊。

遠處是一所大院,院中央是一棟孤零零的灰色小樓,牆皮已經嚴重脫落,樓頂上立著幾個魚骨刺似的天線。

這就是譚明溪即將入住的地方,陰森森的沒有人氣。

「你確定住在這兒嗎?」孫岷佳忽然扭過頭問。

「除非你能幫我找到其他的免費住處。」譚明溪說。

「據說那棟樓里鬧鬼。」孫岷佳怪聲怪調地說,「你不害怕嗎?」

「如果沒有落腳處,大概我會變成鬼。」譚明溪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小子膽子真大。」

譚明溪說:「確切說是生活所迫。」

「你打算什麼時候上班?」孫岷佳問。

「馬總讓我下周一去。」譚明溪答。

吉普車終於駛入一條較為平坦的石板路,孫岷佳接著說:「馬總似乎很看好你。」

「哦,何以見得?」

孫岷佳說:「你還沒正式上班,他就給你安排了免費住房。」

「面試時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公司提供宿舍,否則我也不會到你們公司上班。」譚明溪說,「應該講馬總是守信用的。」

孫岷佳說:「馬總一向言而有信。」

譚明溪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孫岷佳說:「我不知道。」

譚明溪問:「你倆合作多長時間了?」

孫岷佳說:「我很早之前就認識他了,但在一起工作卻是最近的事。」

譚明溪問:「你不了解他嗎?」

孫岷佳聳了聳肩,說:「沒有人了解他。」

兩個人沒再說話,車子又向前行駛了一陣,穿過破舊的院門,停在一棟灰色的老式樓房前。

「我們到了。」孫岷佳盯著前方,遲遲不肯下車。

「別發愣了。」譚明溪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得幫我把行李拿上去。」

孫岷佳有些不情願地拔下車鑰匙,打開行李箱,把兩個帆布旅行袋費力地搬出來。「你的家當可真不少。」他說。

「這些只是基本的生活用品,我明天還得去市場採購。」

「這附近可沒有大超市,只有兩家小賣部。」

「沒關係,我需要的東西小賣部肯定有。」

孫岷佳說:「馬總讓我去機場接人,所以……」

「我自己能搞定,」譚明溪打斷他說,「我們周一見吧。」

兩個人提著行李往樓里走,譚明溪看著破敗不堪的外牆,問:「咱們公司的庫房也在這裡嗎?」

孫岷佳低著頭往前走,簡明扼要地回答:「因為費用低,我們租了好幾間,一會兒我告訴你。」

「沒人住嗎?」

「你是說庫房管理員吧。」孫岷佳轉過頭,說:「貨品保證安全,因為宿舍樓里沒有幾戶人家。」

「所以租金才低得可憐。」

孫岷佳嘿嘿笑起來:「沒錯,公司省了一筆開支,咱們馬總可是一個精明人物。」

說話間兩個人到了三樓,孫岷佳打開302房間,把行李放在木柜子上,說:「對面的四間是公司的庫房,其實裡面全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你平時不用為它們操心。水房和廁所是公用的,在樓道的另一側。我還有其他事,就不能幫你打掃房間了。」

譚明溪說:「你忙吧,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

「這裡原本是間套房,中間的那扇門已經鎖死了,我也沒有鑰匙。頂燈壞了,哪天我過來修。」孫岷佳把房門鑰匙放在行李上,轉身便走,臨出門他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晚上最好別走太遠,有事打電話。」

譚明溪點點頭,說:「我記住了,謝謝你。」

孫岷佳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沒過多會兒樓下傳來車子啟動的轟鳴聲,譚明溪走到窗前,看到吉普車飛快地駛入小樹林,轉眼間就不見了。

他很著急,似乎不願意在樓里多待上一分鐘。

譚明溪把門鑰匙放入錢夾中,然後打量這間免費宿舍:

房間方方正正,大概有三十多個平方,地面上鋪著藍色的通體瓷磚,淡雅潔凈,牆面上貼著暗紅色的壁紙,接縫處出現了捲曲,一張寫字檯橫在窗前,上面壓著一層玻璃板,桌上是一盞檯燈和一個老式鬧錶,寫字檯旁邊立著高高的書櫃,裡面擺放著幾十本書,書櫃的對面是一張雙人床,被褥似乎是新換的,看上去很乾凈,大門旁邊是一組低櫃,牆角處是嵌入牆體的大衣櫃,牆面中央是那扇被鎖死、有些掉漆的綠門。

宿舍的天花板很高,椽子之間的縫隙相當寬。

譚明溪很滿意,這間宿舍比他想像中要好很多,想必是馬總提前派人清理過了。

他把旅行包里的換洗衣服放進衣櫃,寬大的衣櫃足有一人高,裡面空空蕩蕩的,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譚明溪索性把櫃門敞開一條縫,他並不喜歡這種城市特有的味道。

衣櫃的塑料橫杆上掛著幾個黑色衣架,他沒有用,將它們推到一側,他只從老家帶來了幾件冬裝,所以根本用不上衣架。

馬總居然為他準備了一張雙人床,譚明溪笑了起來,大概他猜不到自己是獨身主義者。雙人床也好,至少不用擔心滾下床去。

譚明溪脫下鞋,躺在床上,床墊過於鬆軟,躺上去像是陷入泥潭裡。他起身從旅行包里取出一塊紅色的毛毯,鋪在床上,再次躺上去,感覺舒服了許多。

衣櫃旁邊掛著一面穿衣鏡,四周圍著一圈紅色的木框,鏡面有些發烏,上面落著一層塵土,看上去很不真實。

他隨手撿起一塊布,從上到下仔細地擦了一遍。顯然這是一塊廉價的穿衣鏡,鏡中的自己似乎變了一個人,那個人眼神發直,表情僵硬,頭髮雜亂無章,一身藍白色的運動服像是掛在身體上,顯得鬆鬆垮垮。他的身材很高,但鏡中人卻臃腫低矮,更重要的是他的皮膚似乎蒼白了許多,毫無血色的樣子。

他朝鏡子笑了笑,鏡中人也笑了起來,那笑容簡直像是在哭。

譚明溪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他覺得這面穿衣鏡異常恐怖,因為他覺得鏡子裡面的那個人其實是個死人,儘管它和自己長得很像。

他的腿有些發軟,於是他坐到寫字檯前,這時天色漸漸陰沉下來,他打開檯燈,柔和的橘黃色光線灑在寫字檯上,臉上暖融融的,像是戴著一個透明口罩,感覺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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