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覆滅 第二節

眼前站著沖田廣美。不,站著一個象沖田廣美的女人。

她纖細均稱皮膚白皙,容貌跟沖田廣美一模一樣。

「您……」

曲垣剛要講話就閉上了嘴,沖田廣美注視著跟她講話的曲垣。但她的眼神中沒有驚喜重逢的感情,只是掠過一絲莫名其妙的陰影。

「您,是沖田廣美嗎?」

也許不是吧,曲垣擔心地想,說不清她和沖田廣美在哪一點上不同。

「您認識她嗎?」

一個老醫生走過他們身邊時,停下腳步問曲垣。

「嗯,我看她是沖田廣美,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她喪失了記憶。」

「記憶喪失……」

「甲府毀滅的第二天,她被收容到這裡,當時不省人事。她患了韋耳氏病,出現高燒。韋耳氏病也叫出血性黃疸症。是一種皮膚滲血,很危險的病症,可是在她身上卻只出現了輕度高燒。她好象是進行過某種預防性的注射,儘管如此,她高燒一退就喪失了記憶。自己是誰,住在哪裡都不知道了。就這樣,我認為她這好象是一時性的病症,可是……」

「一時性?」

「據說,好象叫什麼心因性記憶障礙。有關這類癥狀我也不懂,然而,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種極大的不幸,雖然因意外打擊而出現記憶障礙,但她大概還是不可冒犯的。」

「是嗎?」

曲垣看著沖田廣美。老醫生的話使曲垣確信。她就是沖田廣美。曲垣明白了,剛才感到的那說不清的不同是她那看不出失去一切的痛苦,或者說是沒有聚焦點的目光所造成的。曲垣問道:「能談談嗎?」

「能談。」沖田廣美答道,然後又問:「我是叫廣……美嗎?」

「是的。您的丈夫是沖田克義,他是鼠害對策前線本部成員。我是沖田的朋友,叫曲垣五郎,是N報記者。您在國立甲府醫院臨時幫忙,大約幾天前……」

曲垣講到此處住了口,不能說出她被暴徒扒光從醫院劫走的事。而且,沖田廣美的娘家也燒沒了,再說,沖田克義是否活著,曲垣也還沒弄清楚。他害怕鬧不好,她的記憶一恢複,反而成為精神異常的前提條件。

「那麼,請您幫她與她丈夫聯繫一下好嗎?」老醫生說,「我們原打算,如果沒有人來認領她,就讓她幫忙做點事。」

「請借電話用用。」

曲垣返回登記處,他往鹽山市前線本部掛電話,直接打到那裡是令人擔心的,但這樣做是沒有辦法。曲垣心裡祈禱沖田還活著。

「我是前線本部。」

電話里傳出的聲音,消除了曲垣的擔心。講話的是沖田。

「是我啊。」

「曲垣?!你還活著嗎?」

「差點死了。這不算什麼,你妻子怎麼樣啦?」

「她嗎,我拚命找了,可是……」

沖田的聲音模糊了。

「她在這兒哪!」

「什麼?不可能!」

「真的。這裡是山中湖畔旅館。不過,她喪失了記憶。現在,我要把她領到你那裡去。」

「等等,你沒聽新聞嗎?現在,山梨、鹽山一帶,鼠群本隊正在東進。到處都是無人區。活著的生物只有覆蓋大地的老鼠。我從這裡乘直升飛機去接你們。」

「好。馬上來罷。」

曲垣掛斷了電話。

「那麼,就拜託您了。」

老醫生輕聲致意後,走了。

「現在,你的主人要來接你了。你不要緊吧?」

曲垣把沖田廣美讓到沙發上。

沖田廣美並齊穿著工裝褲的雙腿坐下了。

「真有意思。」

沖田廣美盯著曲垣說。她那失去懷舊之情的眼睛使人想起泛著青光的照相機頭。她沒有把那種目光從曲垣臉上移開。

「什麼真有意思?」

「我這是第一次和丈夫見面,對方正要了解我。不過沒關係,我是一張白紙。我也許受不了。」

「因意外打擊而失去的記憶,據說在某種情況下還會恢複。如果請精神病醫生診治的話,不久就可以恢複正常。此刻,你是不是想開玩笑呢?你可以再一次和你的主人談戀愛。這也可以說是令人羨慕的事。」

「可是,要是能戀愛的話,又會怎麼樣呢?在沒有愛情的時候。而且,當恢複記憶的時候如果存在愛的話,那麼哪個是我自己的真心呢?我不是不知道了嗎?……」

「沒有這種擔心吧。你們是認真相愛而結合的。那麼,在成為白紙的現在,那也還是應該有效的。如果你感受不到愛的話,那你的愛在幾天前就混進了不純潔的雜質。我認為,不管怎麼樣,能重新發現自己,就不是壞事。」

「多麼殘酷的話啊。」

「我不那麼認為。」

「曲垣君,是吧。這裡有鏡子,如果這鏡子能照出自己的真正內心,那麼,你有勇氣去照照嗎?」

「啊,那難道……」

說起來,是否具有照津子的勇氣,曲垣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鏡子里也許會出現一個醜陋的生物吧?如果有這種恐懼的話,那麼就不敢貿然去照。

「我不存在願意不願意,我已經是一個必須立刻去照的人了。」

到這時為止,沖田廣美開始移開目光。曲垣放心了。他沒想到,幾天不見,沖田廣美竟有象現在這樣的毫不畏縮的強烈目光。可以看出,她在喪失記憶的同時,好象又恢複了某種失去的東西。

曲垣走近自動售貨機。他站起來的時候,看見了沖田廣美那鼓起的胸部,毛衣里藏著高聳的乳房。那好象是一件廉價毛衣,大概是救災物資吧。曲垣一邊走一邊想像沖田廣美的身體,一定很美吧。暴徒一定盡情地躪蹂了那美麗的裸體……當時的場面浮現在曲垣眼前,又消失了。

他在自動售貨機那裡買回來了速溶咖啡,慢慢地喝著,消磨時間。

喝完不一會兒,他們聽見了直升飛機著陸的聲音。

沖田大步跑進來。

「廣美——」

沖田很隨便地走近沙發,抱住站起來的廣美肩頭。曲垣看見他倆都露出蒼白的表性,特別是廣美,她的表情是凝固的,眉宇間浮現出陰影,好象是對沖田的擁抱表示反感。或者,也許是不知所措的表現。

「是我啊,不認識啦?」

沖田看出廣美凝固的表情,把手從她肩上移開。

廣美盯著沖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緩緩地左右搖頭。

曲垣看見這種姿勢,想起了沖田廣美說的鏡子。她現在從沖田的神態中看出了什麼嗎?是什麼呢?好象不只是不知所措。曲垣注意到所看見的,沖田廣美眉宇間掠過的一絲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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