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五節

中午剛過,右川博士和片倉警視回到了本部。

本部里一片喧嘩。

「右川博士——」

上原知事全身裹在毯子里,斜靠在椅子上,他連向右川和片倉為慰勞的功夫都沒有,嗓音嘶啞著說,「鼠群!鼠群終於……」猛烈的咳嗽。

「在哪裡出現的?」

「山梨市西北三公里。」

沖田指著示意圖說。以山梨市和甲府市為底邊,向北與水森山連接划出一個三角形,兜山、棚山、太良嶺、帶那山、水森山等山脈走向都對著秩父山地。鼠群從兜山到水森山一帶湧出來了。從那裡向兩公里和四公里處有兩條縣道,一條從山梨市到帶那山麓,另一條從牧丘鎮到水森。在各條縣道的兩側都座落著好些村落。

從水森,從帶那山,從太良嶺,從棚山,從兜山一帶湧出的鼠群,開始雪崩似地進攻縣道兩側的村落。

這是中午過後發生的事情。

偵查飛機團根據各村的急報出發了。飛機團確認了蓋滿山地的鼠群大進攻。不論是森林還是草地,都被無邊無際的鼠群掩埋了。廣大的山區還在不斷地嘔吐出鼠群。鼠群通過之後,廣大的山地都變成了禿山。

「各村落都採取了什麼措施?」

右川盯著地圖問。

「正在緊急避難。」

老人和婦女兒童已經避難了。剩下的男人也可以在萬一的時候進入退避態勢。如果被鼠群本隊圍困的話,就不能相信任何防備了。這已經被從前的慘禍證明了。

「來啦……」

右川嘟噥著。

「預料鼠群進攻方向是哪裡?右川博士!」

縣知事問。

「山梨,鹽山……劫掠這些地方之後,它們將從大菩薩嶺撲向都境。大概就這樣。」

右川坐到椅子上。

「不會通過平原地帶吧?」

山梨、鹽山兩市在平原當中,鼠群會不會避開市街地區呢,知事抱著幻想問右川。

「不,一定要通過市街地區。」

右川閉上眼睛回答。

右川漸漸地悟出這樣一個道理,鼠群並不是盲目行動的。鼠群在尋求食物……它的食物就是人類。這是瘋狂造成的惡行么?鼠群以可怕的嗅覺搜尋出市街地區。這能說是產生於整個群體的固有本能么?這是個體老鼠難以具備的異常感覺,不,大概最好說是超感吧。

老鼠在嚴冬季節一天必需吃掉體重三分之一的食物。受瘋狂支配,正在進行猛烈襲擊的鼠群必須要得到超過那三分之一的熱量。鼠群從一開始就襲擊村落。吃掉人和家畜,同時把劫掠的牙齒由村落落轉向甲府。這其中的道理,右川慚漸領會了。

「是瘋狂本身在累積……」

右川自言自語。

視力極其短淺的鼠群競知道方向,這是某種哲理在起作用。從一開始,鼠群的目標所指就是向東——向東——,其指向正可以適用於這種哲理。歐洲旅鼠每隔幾年就要來一次大發生,它們行進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然後從挪威西海岸投入大西洋集體自殺。旅鼠的行進路線就是一個模型,某種哲理正類似於此。

但是,向東方發起大進攻的鼠群,一邊左右移動,一邊襲擊村落以至市街地區,這種現象卻又不適用那種神秘的哲理。

瘋狂本身在累積,在這種累計的重壓下擠出來了超感,這種超感正在把鼠群引向市街地區……只能這樣認為。

「對策呢?右川博士。」

「讓山梨、鹽山兩市人全部退避。大概就這些。不,國道140號線及秩父公路一帶的三富村、牧丘鎮也得退避。還有,通向都境的青梅公路沿途各村落也必須全部退避。鼠群到達鹽山大概在明天晚上以後。在那之前要讓人們完成避難。」

「避難指令已經發出。」

縣知事低聲回答。

「迎擊準備呢?龍村參謀長。」

右川問。

「在國道140號線上,從春日居鎮到三富村,全部裝甲車正展開在二十公里長的戰線上。可是,火焰噴射器的膠凝劑添加不充分。新設立的東京對策本部把膠凝劑控制起來了。」

「我們現有多少?」

「六百台火焰噴射器可以噴射幾分鐘。」

「只有幾分鐘嗎?……」

「我們被拋棄啦!」龍村突然改變了口氣說,「我說的並不過分。不只是膠凝劑,連殺鼠劑本部都控制起來了。他們打算用殺鼠劑在都境一帶堆成山。從各師團挑選了兩萬幾千人的精銳布置在都境上,設置了兩三重防線,這個計畫正在穩步而順利地進行著。據說,最後將出動戰鬥轟炸機,那怕是把都境一帶的水源林燒光,也要殲滅鼠群。他們自己怎麼干都行。可是,卻給我們發來了自私自利的手令,讓我們在國道140號線上阻止鼠群東進,讓我們殲滅鼠群。」

「喂,別發那麼大火嘛。」右川勸慰說。

「博士和片倉警視把軍團解散了,為這個我感謝您。可是,無論如何,就這一次來說,政府的作法……」

「不得不那樣。我們是敗軍,屢戰屢敗。現在,這裡已經下降為一個只能發出避難命令的前線本部了。雖然感到丟臉,但恐怕不得不忍耐。」

右川的聲音低下去了。

「鼠群本隊一口氣就會突破140號線。」龍村的口氣充滿自嘲意味,「我們的所謂防線,大約一兩分鐘就得總崩潰,鼠群血洗山梨市和鹽山市後,大概要朴向都境吧。問題就在這裡,博士,您看都境上的決戰究竟會怎麼樣?」

龍村現在已經放棄了與鼠群的爭鬥,他所關心的是都境決戰。

「那要根據鼠群的展開狀態。從現在的偵察來看,鼠群雖然正在從兜山山麓到水森的廣大山嶽地帶展開,但實際上,它們會更進一步地擴散。恐怕不只是秩父群山一帶。正象你所說的那樣,在這裡,鼠群幾乎不受什麼抵抗就可以太舉洗劫,問題在於都境的廣闊程度。戰線如果延伸十公里,或者二十公里,自衛隊大概不至於手足無措。雖說是焦土作戰,但都境一帶都是貴重的自來水水源林,要是燒光了,就等於把一千萬首都居民的脖子勒起來了,至少要勒幾十年。恐怕不能實行焦土作戰。同樣的道理,大概也不能投放大量的殺鼠劑,因為那會污染小河內水庫——結局嘛……」

「結局是什麼?」

「我的看法是,都境將被突破,戰線也要後退。恐怕將把鼠群引進三多摩的內側,在那裡進行焦士作戰。從戰略上看,大概只能這樣做。」

「您認為能移殲滅嗎?」

龍村纏住右川問。他好象覺得東京本部輕而易舉地殲滅鼠群將會使自己失去某種立腳點。

「大概不能。」右川使勁搖頭說,「鼠群如果進入地形複雜的三多摩,那就不容易捕捉了。而且,小河內水庫將受到鼠疫污染,水煮沸再喝也是白搭。近二十億隻前鼠群將進入東京,鼠疫的蔓延根本無法控制。和山梨縣不同,那裡是擁有一千萬人口的首都,一千萬人口的恐慌和這裡相比,也是無法想像的。結局和我們所經歷的相同,戰線一再縮小,大概要縮小到在市區抗擊鼠群吧。我所能預料的,就到這一步。最終會怎麼樣。東京會不會毀滅,我不知道。」

「博士和片倉警視用生命使五萬人的軍團解散了,可到頭來鼠疫還是要進入首都,那樣的話,你們的努力不是徒勞無益的么?」

「我乾的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也只能幹這點事了。片倉君也是如此吧,雖說是知道結果,但不能放棄責任。」

「是這樣?……」

「你也要鼓舞部下的士氣,國道140號線上的遭遇將是山梨境內的最後一戰,要竭盡全力。多少阻止一下鼠群向首都的進犯,這是我們的任務。雖說是敗軍,但我們是最早和鼠群搏鬥過的人,這個榮譽你大概不會忘記吧。」

右川如此諄諄教誨,是極罕見的。

沖田默默地聽著。這可以說是右川的真正價值。前線本部現在正面臨瓦解。後方的車部體制煥然一新,首相和防衛廳長官分別就任正副本部長,正在加強大決戰的態勢。山窮水盡又沒有戰鬥武器的前線本部,現在被徹底拋棄了。不僅如此,連向起義的山梨縣民開槍的命令都發出來了。前線本部沉悶到了極點,已經喪失了戰鬥意識。

唯有右川不同。正所謂人處逆境才懂得真正的價值。當甲府毀滅時,右川選擇了自己死亡的道路。九死一生的右川,現在又為了使五萬人的起義軍團解散,而決心剖腹一死。在平素的狂言和怪癖背後,右川具有剛烈的氣魄。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沖田這樣想,他以鼠類權威自居,又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當沖田知道了他是這樣一個人之後,深刻地懂得了他處世的嚴峻。

右川所具有的榮譽,是連戰連敗的結果。然而,他仍然沒有喪失作為一個男人的矜持。

這種矜持好象給一蹶不振的本部帶來了生機。

龍村參謀長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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