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子漢 第六節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亮前。

沖田克義走在焦土上,有些地方還在冒煙,但大火總算熄滅了。沖田走到國道20號線上,化作灰燼的甲府市連個人影也沒有。逃命時變成黑焦炭的死屍橫躺豎卧到處都是,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火災後的痕迹。

直升飛機飛過來,在無人市街區的上空宣告救護所的具體位置。

沖田朝自己所能想起來的地方走去。

廣美會怎樣呢?沖田在想,她全身精赤地被暈徒劫走了,在那之後立刻就發生了火災,她能逃脫嗎?是驚慌失措地迷離了大火?還是遭遇了鼠群?是逃脫?……還是被暴徒為滅口而殺死了?……

「悲壯的戰敗……」

沖田看著火災遺迹自言自語。配備三個自衛隊師團,投入了直升飛機團,以至連戰鬥機團都投入了戰鬥。最後卻是這樣的慘敗,結果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沖田想,設置對策本部以來,自己做了些什麼呢?沒辦成任何一件有利於扭轉形勢的事情。反過來說,對策本部過於害怕市民的恐慌,一直到最後的最後也沒有公布事態真象。也許本部沒有任何用處,或者本部的功能就是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批燒死者。

沖田遇見一輛小型汽車,他一舉手,車停了。這是山梨縣警山梨署的汽車,沖田被收容了。

「形勢怎麼樣了?」

沖田自報身份之後,向兩個中年警官打聽情況。

「怎麼樣,就這樣!」

警官搖搖頭,好象是無從回答。

的確是無法回答。現在的地方情報不充分,但知道大概的情況,甲府市區的十分之九全都燒毀。燒死的及被鼠群吃掉的人數估計為十萬左右。

「縣警本部和甲府署都燒光了。救災行動已經開始。甲府市連一台汽車都沒有了。我們是第一批救災人員。據說到今天下午,救援物質將由飛機運來。」

「對策本部怎麼樣了,你們知道嗎?」

「那個衙門么,什麼難聽的傳說都有啊,本部好象是第一個逃走的,縣警本部長和縣知事一起……受害者在救護所里群情激憤啊。」

「原來是這樣……?」

「傳說本部設到山梨市或者鹽山市了。」

「鼠群的動向呢?」

「那個惡魔啊!我們山梨署也對鼠群的動向極為神經過敏。那個惡魔要向東……這樣一來,甲府完了下一個就是我們山梨市啦。可是,根本就抓不住那個惡魔的動向。火災擴大到全市從十一點過後開始,鼠群數目逐漸減少,據說最後象退潮一樣消失了。直升飛機團雖然在監視,但不知道它們消失在何處。簡直象幻影一樣的生物,漸漸地,漸漸地、鼠群越來越薄,最後突然消失了。估計是進入山嶽地帶了,但那也……」

警官一邊開車一邊恐懼地說著。後來問沖田,「您看會到山梨市嗎?」

「哦,哦?什麼也……?」

「有流言說,那些魔鬼要毀滅山梨和鹽山兩市,然後撲向東京……最終目標是東京。」

「東京?……」

「這也是傳說,但據說政府開始把自衛隊的全部兵力集結到都境上。無論如何要在秩父山地到高尾山的廣大都境帶迎擊鼠群,實行轟炸,好象要實行徹底的焦土作戰。這真是如意算盤!一隻老鼠,一隻鼠疫菌蚤也不放進東京。因此就眼睜睜地看山黎縣全部毀滅。」

警官憤慨地說。「受災者群情數憤。幸免於難的受災者團結起來沖向都境,好象是提出了可以突破封鎖線的方案。美國軍人把鼠疫菌帶進日本,這是國家的責任。政府毫不在乎地實行坐視不救的作戰方針,為什麼?人們要大舉開入東京擴散鼠疫菌。假如幾萬人實際行動起來,那麼,山梨縣警在得到增援之前,是作不出阻止行動的,因為全縣百姓怨聲載道。」

走出餘燼未熄的市街地帶,汽車沿20號線奔向石和。出了市街地帶,路上遇見幾輛自衛隊的汽車,車上滿載著受災者。

沖田到石和園藝農場下了車。擁有廣大遊覽農場的園藝農場被政府接收了。其他的,如旅館,飯店,寺院等也都被指定為受災人員收容所。不光石和是這樣,山梨市,鹽山市,其他市也都分攤有收容受災人員的義務。

沖田等待按順序治療了傷口,不久,接受了鼠疫的預防注射,並且得到衣服和香煙的配給,也領到了受災人員卡片。當地婦女協會給難民做飯。在那裡吃過飯後,沖田注意到集會場所。受災者激昂地追究政府的責任——放任竹子同時開花之罪,讓外國人把鼠疫菌帶進日本之罪,封鎖縣境之罪,停運列車之罪……滔滔不絕。會場雖充滿了悲憤。這場受災是百分之百的人禍,必須從政府那裡索取十二分的損害補償。在這些問題上,受災者一致團結起來了……

沖田離開會場,看來警官說的不是謊話。受災者的眼睛燃燒著對政府的極度憎惡。人們揚言說,除非政府派出負責把補償規則形成公文書,否則,明天就突破封封鎖,衝進東京。

他們也許能幹出來,沖田想,家燒了,父母妻子離散了,失去了。這些人們所具有的,只能是對於當政者的憎惡。

出了園藝農場,沖田察訪了設在石和鎮內的幾個收容所。他查收容所,查名單,哪裡也沒有廣美的影子。

……完了嗎?

下午很晚了,沖田離開最後一個收容所,走到公路上。被收容人員只在石和就有一萬四千人左右,所分攤到的宿舍空間不知道夠不夠一人一塊榻榻米(草墊子),說是近日內都分散在各收容所里。尋找骨肉親人的不只是沖田一個人,到處都有眼睛冒火的受災者在搜尋妻兒老小。

上了順笛吹川走向的公路,沖田站在那裡等過往車輛。一般車輛是禁止通行的。冬天的殘陽很短,已經落下,餘輝映在江面上,眼看著就進入了薄暮。從山嶽地帶吹過來的山風把江面吹起了皺紋。沖田掖了掖配給的舊上衣衣襟。

他搭上自衛隊的裝甲車去鹽山市。自衛隊員告訴他,自衛隊第一、第十、第十二師團的聯合指揮所設在鹽山市政府機關。

「對策本部也和指揮所在一起嗎?」

「嗯。」

自衛隊員再也不知道別的什麼了。

在鹽山下車後,沖田步行趕到市政府。市政府會議室門上貼著聯合指揮所的紙片,紙片並排還貼著一張紙片,上面寫著「鼠害對策本部」。沖田走進會議室。

把記者群也算在一起,有近五十個人,房間里因吸煙而煙氣騰騰,好象正在開會。沖田看見幾個撤退到此地的本部人員。他看到了縣知事,縣警本部長。沖田在搜尋右川博士,可是沒有。第一師團參謀長龍村看見了沖田,站起身來說:「您平安無事嗎?」

龍村的臉色非常憔悴。

沖田從龍村那裡聽到了右川博士時消息。右川拒絕乘裝甲車逃出,說是要和擁進縣廳的避難人群一起行動。這是龍村在撤退之前從曲垣五郎口裡聽說的。那個曲垣也下落不明。

「局勢怎麼樣?」

「估計死者約為六萬,這也只是估計而已。但可以認為。鼠群已被大火消滅幾千萬到幾億。初步判斷鼠群本隊進入山嶽地帶了,但現在無法發現。」

「是嗎?……」

「我們認為,它們將在兩三天內襲擊山梨市或者鹽山市。現在開的就是對策會議,然而開會也沒用。鼠群一開始進攻,全體市民就得撤退,因為人們拒絕步甲府市後塵。」

龍村突然放低了聲音說:「政府開始把自衛隊的總兵力集結到都境上,長官直接指揮。這裡隨便做什麼好了。身上潛伏著鼠疫菌的我們這些人,聽說是出不了山梨縣了。就是讓我們在這裡拚死賣命。」龍村咒罵著,但沒有力氣。

「片倉警視呢?」

「不知道……」

龍村搖搖頭坐回到椅子上。

沖田出了市政大樓。

翌日 二十三日

沖田從早晨跑到晚上,跑遍了鹽山市和山梨市的收容所,再從收容所跑到收容受傷人員的醫院,到處查找,哪裡都沒有廣美的影子。不光是找不到廣美,右川博士、片倉警視、曲垣五郎也都找不到。

……死了嗎?

沖田望著太陽遲遲不落的秩父群山。

不能確認廣美的死亡。受災者收容所除了設置在這裡的以外,富士吉田市、大月市等地也都設置了。可以設想,她沒能進入收容所,或者是受傷了,正在哪家民宅里得到照顧。但願如此。失去了娘家,失去了父親的廣美,連沉浸在悲痛中的空隙都沒有,就抱著對沖田的贖罪感而到醫院裡無償服務。結果卻被暴徒赤條條地劫走了。她也許被老鼠吃了,也許被大火燒死了。這種念頭使沖田無法忍耐。

廣美活著的可能性還不是沒有。而沖田覺得,右川、曲垣、片倉三個人的生存是令人絕望的。他們三人如果活著的話,不會不來到設置在這裡的對策本部。

「右川博士……」

沖田低聲叫著。

在收容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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