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子漢 第一節

沖田克義挺直身子。挺直的身子就那麼一直僵在那裡。

大火呼呼作響,鬼使神差般從大樓背後竄起來,現在已經把整個大樓裹起來了,使人覺得幾乎是在一瞬間,象是某種機械的作用,又好象是奇術一樣,大樓裡面呼的一聲紅光四射,同時從被火烤碎的玻璃窗里噴出火來。

被大火包圍的大樓不是一幢兩幢,困住沖田汽車的周圍一帶,所有的建築物都被大火吞噬了。風越來越大,象巨大的龍舌一樣捲起黑煙,黑煙左衝右突,連沖田的汽車也被橫著推走了。

熱。車中充滿了火熱的空氣,使人覺得象著了火一樣。

沖田看了看擋風玻璃,剛才固執地啃咬玻璃的老鼠不見了。不光是擋風玻璃上的不見了,發動機罩上的也不見了,那麼車棚頂上好象也消失了。沖田注視著窗外,周圍的鼠群消失了。覆蓋大地的黑絨地毯不知什麼時候無影無蹤了。

沖田打開車門,帶著手電筒和手槍跳下汽車。某種象怒濤似的衝擊波衝擊著沖田的身體。在他明白過來那是裹著黑煙的熱風之前,他就被擊倒了。熱風吹在瀝青路面上,沖田的手上糊滿了融化的瀝青。沖田在夢中爬行,找不到方向,不,方向已經沒有了,前後左右,哪裡也不是可以逃命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被烈火吞沒。要想衝出火海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沖田被烈火團團圍住,只能朝火勢稍弱,離火遠一點的地方爬行。

爬著爬著。沖田想到了死。舔食樓群街道的火舌藉助風勢極其活躍地亂竄,黑煙象是從垂直的大樓牆面上長出來的一樣滾下來,大樓與大樓之間成了濃煙和火焰的通道。眨眼間就把瀝青融化的熱風呼號著,象巨龍一樣奔騰過來,沖田就在這熱風和黑煙底下爬行。眼睛和嗓子已經被嗆得張不開了。象煙花一樣迸散的火星已經把衣服燒得破爛不堪,肺部因吸進熱風和黑煙而呼呼直喘。死到臨頭了,哪裡都不是可以逃命的場所,如果有廣場和林木的話,那倒是可以拚命爬過去的。然而,廣場、樹林、河流,什麼都沒有。這是樓群密集的市中心,這條街的四面八方都被大火包圍了。

直升飛機一邊呼叫一邊從頭頂上飛過去,不知道它在喊叫什麼。爬行的元氣漸漸地喪失了,由於肺里吸入咽火體力也沒有了,沖田覺得馬上就要死去。被老鼠揪去的心沒有注意到火災的迫近,等到發現的時候,要想逃脫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恐怕不光是自己,沖田想,秩父群山中的村落就是這樣,韭崎市也是這樣,以及甲府盆地的各個村鎮都是如此,在遭到鼠群襲擊的地方必定要發生火災,發生火災也無法進行消防活動。鼠群和大火兩面夾攻奪取人們的生命。

現在,放棄滅火行動的整個甲府市受生了多大規模的火災呢7?……恐怕有五處到十處。與鼠群搏鬥而失敗的人們引最後一律放起火來,那是要用仇恨的火焰燒殺鼠群。烈火隨風而動,在無法進行滅火的市街地區發生的火災即將成為燎原之勢。市民被鼠群圍困不得已關掉電燈,停止使用電話,他們還沒發覺周圍大火迫近。為什麼呢?對策本部並沒有通報火災,等到人們發覺的時候,自己也都成了口袋裡的老鼠。即便逃出來,老鼠已經把汽車輪胎吃光了。人類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嗎?

一閃念,想起了對策本部。對策本部知道鼠群本隊將湧進甲府,一個會議接著一個會議,一個對策接著—個對策,本部一直堅持到現在,也盡最大努力布置了防衛線。這和防衛線眨眼之間就垮掉了,崩潰了。沖田作為本部工作人員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鼠害對策。現在,死到臨頭,沖田明白了人類的脆弱,知道了個人的無能為力。事到如今,有多少萬人正在遭難,被奪去生命。這場甲府大火一下子就會使遇難人數上升到十幾萬。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昵?想到這裡,無能為力之感加深了,不,是四肢無力……

「廣美……」

撲田念叨著。他明白,這是最後的呼喚了。赤條條被暴徒掠走的廣美大概不會活著逃出這種狀態的甲府。

沖田劇烈地咳嗽起來,夾雜著火星的濃煙逼上來了,他好不容易才弄掉頭髮上的火,但已經沒有力氣爬行了。人一陷入絕境,體力就急劇喪失。他咳嗽著,但還是把手伸出去,雙手沾滿了融化的瀝青。他的手觸到了某種堅硬的東西,有鐵的感覺,燙手。沖田用雙手去摸,圓的,這是鐵板。

……下水道井口!

沖田用雙手摳住下水道井口的鐵蓋溝槽,使出了全身力氣,終於把鐵蓋掀起來了。他急不可待地把鐵蓋推到一邊,鑽進下水道。下水道井裡有鐵梯子。冷空氣從井底吹上來。這種冷空氣使沖田恢複了氣力。

他進了下水道,裡面漆黑一團。沖田下去的地力好象是下水道里的邊道,那邊道是一條窄窄的立腳之地。他下到邊道上。熱風從井口鑽進來了。哪怕是離開一米也可以,那就能逃離這種死亡的熱風。

沖田用手摸著走出去二三十米,停下腳步蹲下。肺部恢複了活氣,被熱浪烘烤的身體總算沒有化掉。得救了。他想。下水道的高度剛剛夠沖田慢慢地立起來走。下水道也有一定的寬度。問題是從地面竄進來的濃煙裡面充滿了有毒氣體——一氧化碳。這裡和地面不同,沒有排出的地方。可是,這無論如何是眼前的最大威脅。體力如果恢複的話,就順著下水道走,到什麼地方找另外一個下水井口鑽上去試試。或許能逃到一個火災還沒有波及到的地方。

沖田靠在下水道牆壁上。他有一種虛脫的感覺,好象一彎腰就再也直不起來了。除了思想以外,所有的體力都耗光了。他什麼也不考慮,筋疲力盡地靠在牆上。黑乎乎的污水好象凈是屎尿,下水道里充滿了惡臭。

……?

沖田突然站起身來。

遠處傳來某種聲響,似乎很嘈雜。是誰呢?也到下水道……沖田剛想到這裡,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到心肝肺象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樣的震動。那嘈雜是沖田熟悉的聲音,無數小小的生物逼過來了,它們互相嘶叫的聲音扭動著,在狹窄的下水道里迴響的聲音就是沖田聽到的嘈雜聲。

……大鼠群!

沖田站起來了,但雙腿打戰。他感到精疲力盡,可怕的溝鼠群正在逼近。覆蓋地面慢無邊際的鼠群,在大火逼近的同時就從沖田身邊消失了。奇蹟般地消失了,消失到哪裡去了呢?鼠和蛇之類的低等動物對天災地禍,特別是對於火災的自衛能力極強。瘋狂的鼠群也對火災採取了迴避行動,它們靠預知能力撤到安全地帶,只能這麼認為。而這種鼠群的一部分是在下水道里悄悄地避難嗎?

當他站趕來的時候,碰到了衣袋裡的硬物,沖田想起這是手槍和電筒。他取出手電筒向發出嘈雜聲的上游照去,老鼠發現了,不,與其說是老鼠還不如說是無數光點組成的水流。閃閃發光的鼠目鑲嵌在水波上逼過來了。下水邊道以及污水本身都浮動著光點。這是一條光的水流。光點的前鋒立即就衝到身邊,在手電筒的光柱里一團一團的不知有多少只老鼠。那些老鼠迅速鑽出光柱撲向沖田。沖田扭頭跑,只能朝污水的下遊方向跑。雖然不知道下水道通向什麼地方,但跑的時候總會在某個地方碰到通向地面的鐵梯子。幸好有手電筒,如果能照著跑的話,會比老鼠跑得快。

沖田跑起來了。

大概也就是跑出二百多米吧,沖田一跺腳,站住了。他翹動的腳步聲在狹窄的下水道里反響很大。在很響的腳步聲的間隙里,可以聽到另一種聲響,是從前面的黑暗中傳過來的。

沖田全身僵直,鼠群正在前方的黑暗深處等待著自己。他到鼠群的確是等在那裡,並且聽見了它們逼過來的聲音。到了這種地步,他似乎看見,鼠群正悄悄地潛伏在黑暗中,即將一哄而起。嘈雜聲已經響起來了,眨眼間嘶叫聲就沸騰起來,充滿了整個下水道。

沖田獃獃地站在原地,回頭看看,後面的鼠群還沒追上來,但可以聽見聲音,正在一刻刻逼近。前面的黑暗也是同樣。扭動著,呼應著,異樣的聲波正在迫近,沖田腹背受敵。哪裡也沒有通向地面的梯子。鼠群就要圍上來了,這裡和汽車裡不同,無法防禦,圍到最後用不了幾分鐘就會被老鼠咬碎,變成白骨。

強行突圍?沖田心裡清楚,只有這一個辦法,一邊踢散鼠群一邊朝原來的鐵梯處跑。哪怕皮肉被咬碎,哪怕老鼠掛在肉上,也要一步不停地狂奔。腳步一停就是死期。

沖田把身體轉向原來的方向。老鼠如果擠滿邊道的話,那就也許連跑也是不可能的了,踩在老鼠身上一跌倒,那也是死期。可是,只能一拼。二百米,只要跑出這一段,讓烈火卷過來吧,好歹能到地面上。

沖田左手握著手電筒,右手提著手槍,他跑起來了。恐怖使全身的肌肉收縮,一陣陣寒顫不斷地使身體發抖。

畜牲!沖田罵起來。他一邊畜牲畜牲地罵著一邊奔跑,還沒跑上幾步,老鼠就進入手電筒光柱里,在狹窄的邊道上好象是一層壓一層地跑過來了,邊道消失了。沖田對著鼠群開槍射擊,他連續不斷地把所有子彈打出去,可以看見幾隻老鼠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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