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惡魔出山 第一節

牛的咆哮加劇了。

真的不可想像,牛的叫聲象是老虎或什麼動物的呻吟,短促的咆哮驚天動地,撕碎了黎明前的寂靜。

世鄉和彥急了,八頭牛的呻吟聲在夜空中回蕩。一種在這個世界上連想也想不出來的凄慘氣氛傳進他的耳中。

低速前進的小型汽車艱難地咬住路面,不!咬住路面只不過是剛起步的二十米左右,稍微有點坡度,車速就慢下來了。由於碾死了無數只老鼠,輪胎上糊滿了血肉,恐怕輪胎溝槽里塞滿了鼠肉和鼠骨,根本就不起作用了,輪胎開始異常打滑,汽車開到草地上打滑就是這種感覺。到牛棚還有一百米左右。這一百米距離使人感到無限長,好像是在波浪洶湧的大海上航行一樣,浮在波濤中的小島就在眼前,但卻使人有一種在到達之前就被惡浪吞沒的恐怖。

地面象地震一樣顫抖,到處都是這樣,兩道車燈照出蠕動的黑絨絨的地毯。

這簡直是一場惡夢,燈光中閃現出無數的鼠目之光,無邊無際的老鼠蓋住了地面,汽車懸浮在鼠群當中。

……大概不會沉沒吧?

輪胎失去控制了嗎?發動機要是一停,黑波呼地一下就會把汽車吞沒。眼前有幾隻老鼠不知是從哪裡爬上來的,緊緊地抓住發動機罩子不放。

輾軋老鼠,打著滑,汽車將被蠕動著鼠群馱向何處?恐懼涌到了嗓子眼上。老鼠被扎碎一層又一層,可鼠群卻越來越大。

汽車搖晃著,車燈照在旁邊的灌木上的時候,可以看見爬到灌木枝上的十幾隻老鼠緊緊抓住樹枝不放,好象是巨大的壁虱(臭蟲),眼睛望著汽車的燈光。世鄉和彥的恐怖加劇了,難道天地之間全是老鼠嗎?

這是令人發狂的感覺。

走到半路,車燈晃動的散光照見了遠處的牛舍。牛舍是間壁式的,八間並排在一起,裡面都是奶牛。白色的奶牛在燈光中狂跳,看情景象是在狹小的牛舍里團圓轉,亂竄亂跳。

「等著吧,馬上……」世鄉和彥呻吟著。

奶牛是馴順的動物,不知道拚鬥的方法。不!不僅是牛,就連猛獸也是如此,都不是能同老鼠之類爭鬥的動物。奶牛要撞開牛舍逃出去。可牛舍是用堅固的粗圈木建造的。老鼠從牛腿爬上去撕咬牛身上的肉,奶牛要抖落身上的老鼠,拚命轉磨磨。這情景出現在和彥的腦海里。

一焦躁,腳上用力過猛,汽車向前一竄嘎噔一下停住了,慌忙啟動電動馬達。世多和彥的大腦已經不是處於正常狀態了。電動馬達空轉起來,只是發出象是衷叫的聲音。給油過多?還是給油不足……

世多和彥繼續啟動電動馬達。漸漸地,電動馬達的聲音減弱了,照在牛舍上的汽車燈光也開始消失。世鄉和彥覺察到這一點,就把車燈關了。他陷入黑暗的包圍之中,黑暗中能聽到八頭奶牛的咆哮。此刻,咆哮聲變成了清晰而恐怖的慘叫,好象呼喊救命的哭訴聲。

「畜牲!」

世多和彥停住手,不再啟動馬達,繼續這樣啟動下去的話,蓄電池就完了。他總算注意到了這一點,蓄電池必須休息一下。動作停止,黑暗壓來,寂靜驟然而至。

在寂靜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活動,發出象地鳴似的聲音。不能想像那單純是老鼠製造的聲音,它充滿了不可抗拒的某種東西的兇惡的意志,讓人準確地領會它能把山谷溶進那聲音里的決心。牛的慘叫就宣告了:整個村落就處在那兇惡的意志控制之下,它要把整個村落摧毀。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種震動,在漲潮似的轟鳴中,這種細微的振動有節奏地傳到身上。

「輪胎?」

世鄉和彥發覺無數老鼠正嚙咬四個輪胎,嚙咬聲使他再次渾身起雞皮疙瘩。他開啟電動馬達,這一回,電動馬達一下子就帶著了引擎。他打開車燈,天哪!他呻吟著身體後仰。不知什麼時候,二三十隻老鼠悄悄地爬到了發動機罩上,汽車一起步,那些老鼠象波浪似的扑打在擋風玻璃上。

車輪開始再次輾軋老鼠,咕唧咕唧,傳來輾碎老鼠的顫動。

終於到了牛舍。

牛舍的情景令人慘不忍睹,地面被老鼠覆蓋,牛身上爬滿了無數的老鼠。看上去象是吸足血而惡性膨脹的臭蟲一樣的老鼠,咬掛在牛身上。令人噁心。牛肚子上也有幾十隻老鼠咬住不放弔掛在那裡。奶牛下垂的乳房被殘忍地咬碎,鮮血直流。奶牛象烈馬一樣用後膝站立起來,狂吼著把角胡亂地刺進壁板。兩隻牛角之間也有老鼠緊緊咬住不放……

世鄉和彥把車停住,從車窗探出身子拉開牛舍的門閂,怒吼:「快逃!衝出去!」他一顧一切把門閂一個個拉開,每間牛舍的情景都一樣,到處是血。

幾頭奶牛竄出牛舍,咆哮聲響徹夜空,逃出年舍的奶牛各自朝黑暗中跑去,也顧不上是什麼方向,咆哮聲拖著長長的迴音遠去了。

世鄉和彥放出最後一頭牛,他看見那牛身上象穿著鎧甲一樣,糊滿了無數的老鼠,它就那樣穿著「鼠鎧」衝出牛舍。和彥調轉車頭離開村子,必須依賴外界救援。

地面仍然鋪滿老鼠。儘管如此,也不必擔心路打滑,即使打滑也能離開,因為離開牛舍的路稍微有點下坡。汽車一邊走一邊咕唧咕唧地輾軋老鼠……

世多和彥猛然想起扭開汽車收音機的開關,大概正播放什麼重大新聞吧……鼠群此刻不是正在日車中部形成洶湧的惡浪么?不是正在冼劫一個又一個村莊么?

……下面關於早播的秧苗……

播音員正用悠閑的語調播送清晨農業節目。

世鄉和彥關上收音機,什麼早播的秧苗!他怒罵了一句。然而,在他那發怒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無論走到哪裡也沒著落的冷颼颼的悲哀,一種不能撇下雙親,無法離開年收入不到五十萬日元的山溝,哪怕它是個直到村子毀滅前連一部呼救的電話都沒有的偏僻之地的悲哀。世鄉和彥任憑身體隨著汽車輾軋老鼠而顛簸,思考著自己象是被世界遺棄了的命運。

出了村,汽車開上通向通向外界的山路。這時世鄉停下和彥了,道路中央出現了一座黑山,山還在動、痛苦地扭動。當世鄉和彥明白過來那是剛放出的奶牛的時候,他目瞪口呆。奶牛掙扎著四肢,拚命要站起來,同時揚起頭,雙角左右擺動。可是,它終於無力抬頭了,也發不出聲音了,好像是聲帶被咬碎了。世鄉和彥看見,老鼠緊緊咬在沒有力氣,但偶而擺動一下頭的奶牛臉上。奶牛溫柔的,圓圓的而又可愛的眼睛上,也有老鼠在噬咬。它已經完生成了瞎子。

這些牛都是各家各戶親手撫養的,人們費盡心血,從小牛犢一點一點餵養長大,成為奶牛。

眼前,魔鬼似的小生物為了繼續繁衍,正叮在那頭牛的身上吸血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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