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甘月時刻 第一節

張開眼,首先進入視線的是跟平常一樣的天花板。

神無茫然地眺望天花板,發現外頭無色比平常更明亮。習慣早起的她,扭動脖子。她明明調鬧鐘了,但今天似乎沒有響。

迷迷糊糊坐起身的神無,被突然響起的學校鈴聲嚇到,想要下床,挪動雙腿放在地板上。單手拍拍有點模糊的腦袋,另一隻手摸索著床鋪,扭轉頭。

平常神無先醒來準備早飯,然後樺鬼才醒來吃早飯。這是木藤家早上的風景。但今天他不在床上。無法理解狀況的神無,搖晃著手臂,發覺自己穿著過大的睡衣,整個人一頓。

眼熟的睡衣應該是樺鬼的吧。為什麼會在自己身上呢?鈴聲再次響起,神無慌忙站起來,這次踩到褲腳,摔倒在地。

呻吟著撐起疼痛的身體,手再次往床鋪上摸索——她連耳朵都紅了,雙手捂住發出低鳴的嘴巴。腦袋僵硬,想起除了被毆打的疼痛外,身體還有怪怪痛楚的原因。

木藤樺鬼喜歡玩女人是出了名的。來者不拒,去者不留,不為女性關係停留,是位純粹以「商品價值」評價女生的男人。但他儘管有著繁亂的男女關係,卻從不對鬼新娘表示興趣。這事實眾所周知,眾多渠道都告訴神無,樺鬼討厭新娘。

但事實不是。

樺鬼只是討厭鬼頭這個名號,不接近任何為名號接近自己的人。結果,他不止拒絕其他鬼,還抗拒鬼的伴侶·新娘。躲避著旁人注視生活的神無,即使外境不同卻能明白他的心情。與此同時,自己認為安全的男人,其實一點都不安全。

昨晚兩人在房間獨處,甚至在床上共眠。對樺鬼來說,她就像是放在面前的大餐吧。她為了照顧害怕的神無、想要到客廳睡。她卻阻止了他。而且是兩次。最後她委婉地告白,完美地架設了一個舞台。

完全是自作自受。

覺得頭髮濕濕的時候就應該覺得奇怪。冷靜想想穿著睡衣這事也很奇怪。唯一例外的是神無自己。她是認為樺鬼是安全的才這樣做吧。

神無窩在床一角,低著頭。以更換床伴速度之快聞名的男子,一直都沒有對自己出手簡直是奇蹟——即是說她多麼沒有女性魅力也說不過去。

比以前更加成熟——樺鬼在床上開心地低喃,那肯定是幻覺。

神無舒口氣,抬起潮紅的臉。

然後看到牆上壁鍾和邊桌上的鬧鐘都消失了,不由得皺起眉頭。外頭的大太陽和上課鈴聲讓她知道今天晚起,卻不知道正確時間。

一定要上學,想到這裡,神無站起來,拍拍潮紅的臉頰走向浴室。站在更衣室解開睡衣紐扣時才發現某件事,笑了。樺鬼給她穿衣服,卻扣錯紐扣了。

淋浴後換上制服,走進廚房,出乎意料地看到餐桌上放著早飯。從分量拉里看,似乎專門為神無準備的。神無驚訝之餘,坐下來開始吃。漫無目的地環視四周,還是找不到時鐘。吃過飯,穿上防寒衣服,保護著至今仍殘留違和感的身體,走向玄關。

然後,她發現門上鎖了。

對鎖完全沒概念的樺鬼,今天竟然會上鎖,真是罕見。職員室別棟四樓,在萌黃細心安排下,安裝了沒鑰匙就無法從內側開門的「特別」鎖。神無走進自己房間,拉開抽屜,拿出用手帕仔細包裹、給樺鬼準備的鑰匙。

校舍的異樣,即使遠距離也能確切感覺到。

神無獃獃地仰望建築物。

開了個大洞。

一樓右邊牆壁上有個能容納人通過的洞,再遠一點也有洞。被敲碎的窗、坍塌的牆壁——三樓部分的天花板甚至不見了。暫時用塑料膜和紙箱塞住了,實在慘不忍睹。出入口更是不遑多讓,鞋櫃完全粉碎。附近提供飲用水的地方爆裂,本該是水龍頭的地方用黑色貼紙胡亂纏著。

想在入口換上內鞋的神無,發現走廊殘留無數腳印,再看看不自然排列的拖把和鞋子,小心地掃落身上的雪,惶然地走進校舍。

神無驚訝地打量四周。地板、牆壁、天花板的裝飾品全剝落了,到處都是血痕。平常都忙於準備鬼之里祭典的學生們,今天臉色大變地進行修理校舍工作。

「喂,別到有特別室的北樓!」

手持塑料膜和膠帶的男學生被老師怒喝。學生停下腳步回頭,老師不高興地說:「那邊的地板塌陷了。預計在寒假期間修繕,禁止進入。」

「真的嗎?」

「真的,可惡,發狂也有個限度啊。」

最後的話近似自言自語。附近其他老師聽到,只是苦笑。

「鎮山似乎引發了大騷動。」

「當然。幾十個人都送到醫院去了。醫院還抱怨說不夠床位。還有一些鬼被送到普通醫院了。」

「聽說每個人都折斷了一條腿。」

「我聽說了。那是最輕的傷勢了,真是的,太狠了。」

「校舍的柱子都倒塌了。看來要全部重建了。」

「閉嘴……頭都疼起來了。要怎麼跟監護人解釋啊。」

「普通學生的問題才叫人頭疼呢。」

兩人同時嘆息。想起所有老師都是鬼族人的神無注視著兩人,他們驀然回頭,驚訝地往後退。沉迷於談話的兩人,想不到話題中心人物的鬼頭新娘就在身後,都故意找點借口,快步離開現場。

總之現在不是上課和準備鬼之里祭典的時候。

儘管身處校舍中,被封還是呼呼而過。神無環視四周,尋找樺鬼的身影。

這時候,他被喊到職員室,正在挨批中。

被訓斥也是當然的,認為自己做的有點過分的樺鬼,乖乖地一言不發看著一臉懇求、邊說邊流淚的教育指導員老師。

三座校舍中,南樓和中央樓半毀,利用頻率低的北樓牆壁跟地板都幾近全毀。當時頭腦充血,完全不在意校舍變成什麼樣子——話是這麼說,不過建築物有時候也能成為武器。能利用就利用,完全破壞。力道一時太重的後果。

但最大的理由是堀川響的一句話。在那種情況下聽到那樣的話,一般都會誤解。神無被灌藥睡過去,他沒有心裡準備去確認她的狀況,只是憤慨地攻擊眼前所有人。

到他發現糟糕,做得太過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意外的第一次。」

他自言自語地說。

完全沒想到有鬼頭新娘能在失去庇護翼的保護下存活下來,他看著訓斥得起勁的老師,腦里想著別的事情,一陣感動。

擁有強悍的鬼烙印的女生,沒有庇護翼地生活在鬼之里之外的地方,從之前發生過的事來看,不難想像她面對過多少危險。但神無活下來了。她會那麼溫順,也許是從來就不知道怎麼跟人嬉鬧。就樺鬼所知,來鬼之里後,她從沒有打電話回家。也沒有見到她跟朋友黏在一起的樣子。

她重複著那樣的生活,不跟旁人有所接觸,十六年來以此來保護自己。

視線移向窗外。

看著躺在懷中安睡的她的臉,樺鬼漠然地想這時候應該說一些甜蜜的話。

幾個小時前,他才確認鬼事深情動物的傳言原來是真的。儘管他還抓不住那種感覺,但不得不相信。想著這個時候她應該醒了吧,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某個熟悉的名字。

「你給我好好解釋!」

焦急大吼的男老師是一年級的班主任。他面前站著一個女學生。女學生深深鞠躬。

「我剛才已經說明了。必須的文件我會郵寄過來。給你添麻煩,對不起。」

穿著便服、拿著大包包、抬起頭的是土佐塚。她以強韌的眼神看著老師,再次開口說:「責任全部在我。跟其他人沒關係。」

「土佐塚,這不叫解釋吧。總之你先冷靜。目前這個狀況,我無法接受你的退學申請。」

「我已經決定了。」

「土佐塚!」

「真的跟其他人無關。非常抱歉。」

她再次深深鞠躬。察覺其他人都在注視這邊的老師想要換個地方再勸說,但眼見桃子那頑固的姿態,知道多說無用,只能嘆息。

「……這個我先保留著。任何時候都能取消,好嗎?」

「老師。」

桃子尖銳地喊,老師閉嘴不語。

「承蒙關照了。」

那是強烈的拒絕。老師耷拉下肩膀,使勁捏住裝著退學申請的茶色信封。桃子咬著唇,轉身要走,卻猛然發現樺鬼的存在,嚇了一跳。

沒有說一句話,桃子別開臉,快步走出職員室。

樺鬼盯著門嘆息。

如果響認識她的話,那麼她只是偶然捲入昨晚亂斗的說法就很難取信於人。當她分開上學的人群,逆流而上宣戰般跟他自我介紹的瞬間,她就打算與他敵對了吧。

樺鬼終於了解她連串動作的含義。

曾經的敵人。儘管她宣告自己是神無的朋友。

那種女人無論存在與否,神無都會悲傷。深夜時,詢問桃子安危的神無臉上有安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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